记忆中第一次面对死亡,还很小很小,那是老祖祖过世。
因为太小,没有悲伤的感觉,甚至记忆似乎还很美好:老祖祖过世时九十多岁,膝下儿孙济济满堂,黑压压跪一院子的人,而我们这般大的孩子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捉迷藏玩得不亦乐乎;送殡那天,好长好长的送葬队伍,走很远很远的路,印象深刻的是爸爸宽厚的背,我稳稳地趴着睡得很香……
再后来,对死亡有了深刻印象的是大伯的离开,小学五年级,姐那时也刚刚上初一,骤然间没了爸,孤儿寡母的日子该有多难过,我伤心嚎啕,更多的是对姐的担心……
初一的那个下午,和燕一起骑着自行车回家,五月的天气 已开始炎热,一人叼一根冰棍,说说笑笑,迎面碰上匆匆的爸,他说赶紧回家,你奶奶走了……说实话,奶奶离世时有点恍惚,因为夙愿,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好些年除了礼貌的打个招呼,关系都是淡淡的了,她也好些年没把我们一家三口看作一家人了。直到站在磨盘山的大树下,仰头,高高的烟囱里冒出黑黑的烟,才真的觉得这一切是真的,小时候那个带我住过省委家属院,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教她认车牌的奶奶,从此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春去秋来,我渐渐长大,渐渐地靠近死亡,且更痛切地感受死亡。
师范校的第二年,忽然的一个电话犹如晴天霹雳:大娘走了。那一瞬间,泪如泉涌,完全不敢相信, 就在头一天的下午,在医院里,坐在大娘的病床前,大娘还亲切地拉着我的手叮嘱:幺女,你要好好读书,亢家这辈的文化人要靠你来继承了……转天,我们就阴阳相隔了?完全不敢相信!疯了似的奔回家,大门紧锁,妈他们都去料理大娘的后事了。不是说一个感冒吗?怎么就变成了再也不见的结果。心痛到无法呼吸,我不知道姐怎么样了,爸没了,如今相依为命的妈也走了,这样的打击仅比我大一岁的姐如何承受得起?怀着悲痛又忐忑的心情赶去姐家,意料之外的,姐居然如此坚强,甚至还能跟大家开开玩笑,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把大娘的后事料理得有条不紊。当大娘被推入火化间,看着一瞬间火苗窜起老高,姐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妈”宣泄了压抑这么些天的悲伤绝望……哭得一塌糊涂,好久好久以后,都不相信那么亲切那么勤劳那么爱我的大娘就这么再也不见了……
快毕业的那年冬天,正揣着一叠简历和几个同学奔走在成都大学的应届毕业生的招聘会上,电话骤然响起:外公病危。急急忙忙收拾好东西,奔车站,一路上各种转车 ,以为赶得上见外公最后一面。一下车,隐隐约约的哀乐声入耳,心已经跌到谷底,却不敢相信:肯定不是外公,许是旁的谁,一路走去,离外公家越近,哀乐声越见清晰,等到近院前,看到房檐上抛的被褥铺盖,搭起的白色灵堂,披麻戴孝的大舅二舅,已经泪如雨下,哭得无法自持,这个外公最疼的小外孙女终究没能见上最后一眼……
2007年那个炎热的夏天中午,爷爷也静静地离开了,走得很安详。因为隔阂,因为彼此的淡漠疏离,没有多少哀痛,帮着爸主持料理完爷爷的后事,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
2015年那个最冷的月份里,慈爱的外婆走了。已经患上好几年老年痴呆的外婆,在最后的大半年里,几乎把我们全都快忘光了,唯一牢牢记得就是她的两个女儿。在外婆的葬礼上,妈已经没能出席,外婆蒙着白布静静地躺在二舅家的堂屋中间,妈也静静地躺在二舅家的后屋里,眼泪浸湿了枕头,最亲爱的妈走了,作为女儿却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妈内心深处的绝望悲伤我们都不敢去想……
又是一年寒冬,还有一周多就是外婆的周年了,我和爸正计划谁去给外婆烧周年谁留下照顾妈的时候,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也走了,追着她的妈妈去了……直到现在,都不敢去想,不能去相信,我没有妈妈了,我是个没妈的孩子了……记忆都还鲜活,妈的音容笑貌都还清晰在眼前,回家还会习惯性地叫妈,我回来了……永远地没了,再见只能是梦里,多么残酷的现实,世界上生我养我最无私的爱我的那个人去了,还有谁会在冷了热了饿了难了那么时刻地惦记着我,还有谁会任我撒娇耍赖诉说委屈分享喜悦……妈永远地走了,带走了折磨她的病痛,带走了我的无限哀思深深难过……天堂没有痛苦,您在那边好好的等我,来生,我还要做您的女儿……
又是一年的清明时节,我在生命的时钟上也已经走过了正午……
人生充满了假如,充满了未知,而唯一的已知就是我们终将离去,我们终将在某一个也许亲人不在身边的时刻、独自悄悄地离去……
—— 谨以此文献给心中永恒的最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