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89 年 2 月，济南。
薛梓晴出生了。
母亲满怀笑意地抱着女儿，坐在算命师的摊档前，请求算命师为女儿批命。算命师轻摇扇子，头晃了晃，说道：“此女娃，命犯天煞孤星。悲也。”
在这个迷信的年代，薛梓晴注定得不到父母的宠爱。
夜深时分，薛梓晴的哭声仍然响彻家中每个角落，让人听了更心烦。
1992 年 10 月。
日复一日，薛梓晴的自尊心很强，开始察觉到父母对自己的冷淡，自此她的脾气变得古怪。有一次，薛梓晴在家中大吵大闹，再度怀孕的母亲忍不住对她破口大骂。薛梓晴只是低着头，强忍着眼泪。
1992 年 12 月。
又一个小女孩出生了。
然而，这次算命师头晃了晃，微笑道：“此女娃，他日必成大器，佳也。” 她，薛梓萱，受到众人的百般宠爱。
2
1999 年 4 月。
随着日子的过去，两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不少。
这年，薛梓晴十岁，薛梓萱七岁。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父亲带着两姐妹去附近的公园玩。
薛梓晴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可她的妹妹薛梓萱，却兴奋无比。
刚踏入公园，父亲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边叫两个女儿不要走开，一边转身接电话。
“喂？是的，什么事…… 啊！是吗？…… 这样…… 怎么办？…… 那好吧，我立即回公司看看吧…… 待会见。”
父亲把手机放到腰包，然后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把零钱放到薛梓晴手上，说道：“你们自己去玩好吗？把钱拿去买雪糕吧。”
“我不要！爸爸陪我们玩，好不好？” 薛梓萱失望地嚷道，还扯着父亲的西裤。
薛梓晴没有作声，郁闷地踢着脚旁的小石头，踢到老远 “砰” 的一声。
父亲蹲下来，摸了摸薛梓萱的头。“梓萱乖！爸爸公司有事，明天再陪你们玩，好吗？” 薛梓萱一脸沮丧，但还是点点头。
薛梓萱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
“他又是这样子了。” 薛梓晴冷冷地说，往雪糕车的方向走去。“一接到电话，就什么都不管，明明答应过今天陪我们的…… 又食言了。”
“爸爸很忙，和妈妈一样。” 薛梓萱望着地下走路，若有所思。雪糕车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在耳畔绕着。
父母日夜忙碌，留在公司的时间比在家里的多，总是没时间陪伴两个女儿。可是，生活在中产阶级的他们，已经比很多人幸福多了。
“爸爸放假时，妈妈要上班。等到妈妈放假时，爸爸又要上班。为什么他们不可以一起放假？” 薛梓萱嚷道。
“大人就是这样啊！他们总有他们的理由。”
薛梓晴也望着地下走路。她的鞋子快不合穿了，款式也旧了。她眼角瞟到薛梓萱的新球鞋，心里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薛梓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父母从不吝啬。
然而，母亲一直对薛梓晴，有着跟薛梓萱不一样的对待。她似乎对薛梓晴很有戒心，好像觉得她被诅咒了，长大后一定会学坏、叛逆。
“老板，麻烦要两杯雪糕！” 薛梓晴把满是铜臭味的零钱放到老板手上，双手接过两杯冷冰冰的雪糕。她把其中一杯递给薛梓萱。
“啊，这是我最爱的巧克力味，但我又想尝尝芒果味！”
“就给你尝一口吧！”
薛梓萱满心欢喜地吃着雪糕，甜甜地笑了。
望着这样的妹妹，薛梓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妹妹，可谓又爱又恨，一方面，薛梓萱是个可爱、讨人欢喜的妹妹，但另一方面，父母只疼爱薛梓萱一个，难免令她又羡慕又妒忌。
“薛梓萱，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还没有好好想过呢，那你呢，薛梓晴？”
她们两个从不以 “姐妹” 相称，经常直呼其名，还会连名带姓地叫对方。也许，这就是她们的相处之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定要赚到很多钱！”
“为什么要赚很多钱？”
“因为…… 要赚钱！我们读书也是为了赚钱啊！所以，我长大后要赚很多钱，要比爸妈赚得还多！” 其实在薛梓晴心中，她想证明给父母看，她是一个能干的人，甚至比妹妹更能干。
“我想到了！我长大后要写小说！” 薛梓萱兴奋地说。
“当小说家？也不错啊，销量好的话，就能赚到很多钱。”
“钱钱钱，薛梓晴眼里就只有钱！” 薛梓萱不满地嘟起嘴巴。“当小说家不是为了赚钱，是因为喜欢写小说啊！”
“真没出息！光写小说有什么用？我说啊，你应该立志当什么医生、律师才像样！”
薛梓萱气得直跺脚。“总之我就喜欢写小说！”
“好了好了，未来小说家！”
之后她们在公园荡秋千、玩滑梯，乐而忘返。
阳光下，有汗水，有笑脸。
童年，总是充满梦想和希望。曾几何时，你我都满怀大志，对未来充满热忱，只是一路走过来才发觉往往事与愿违。无奈，但唯有接受。
3
数年后，薛梓晴在一家普通学校念九年级。
妹妹薛梓萱刚升上七年级，还考进了城里的名校。这件事让父母开心了好一段日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薛梓晴心中出现一根刺，因为她发觉妹妹的头脑比自己聪明，无论学习什么都很快上手。不论是语文还是数理，薛梓萱都名列前茅，小学时还多次获得学业优异奖。相比之下，资质平平的薛梓晴完全被比了下去。
每逢亲友聚会，父母只会在他们面前夸耀薛梓萱有多厉害、有多乖巧，对薛梓晴可谓只字不提。
薛梓萱的确是一个乖巧的小孩，会帮父母按摩，又会逗父母开心。可是，薛梓晴却觉得妹妹是个戴着天使面具的小魔鬼。
学年结束时，薛梓萱的成绩单出来了。
第一名。全级第一名。
薛梓晴知道，下次亲友聚会的时候，这张成绩单将会成为他们的话题。她甚至可以幻想得到，父母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有多自豪，会多么骄傲地说：“我女儿在名校考得全级第一啊！” 然后，薛梓萱又会成为众人夸赞的焦点。
可能是出于自卑，当薛梓晴和薛梓萱单独相处时，她总会趁机挑剔妹妹的不是，取笑妹妹是个只会读书的女孩，除了读书，就一事无成。薛梓萱听到了，当然难受，但薛梓晴也不好过。可薛梓晴只有这样做，才能弥补她心里的自卑感。
过了两年，薛梓萱要决定高中的选修科。
“爸爸、妈妈，我应该选修什么科目才对？”
“生物、化学、物理。” 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反正你的数理成绩这么好！”
“可是…… 读文科也不错啊。”
“读什么文科？” 父亲开口。“听你妈妈说吧，读理科的出路比较好，你对商业经济又没有兴趣。梓萱，读理科，将来可以当个医生。”
“爸爸，我又没有说过要当医生！”
“你不当医生，那当什么？！” 母亲问。“做医生也不错，薪酬又高。或者做律师，帮有钱人打官司也能赚不少。还记得吗？你的三姑父就是大律师，去年爷爷七十岁大寿，他送了一个金寿桃，让爷爷笑得合不拢嘴！”
“哇，如果我们家出了一个大医生，这就不得了！” 父亲笑盈盈地说。在他的脑海中，满是向亲戚炫耀时的光彩。薛爷爷是个重男轻女的人，无论女婿是什么大律师也好，外嫁女始终不及儿子亲。要是他知道自己的亲孙女当上了大医生，一定比收到金寿桃还要开心。
“不用想了，梓萱，读理科吧！” 父亲再度开口。
薛梓萱拿着选修科的表单，依然犹豫不决。
翌日，父母不在家。
“薛梓晴，你说我应该读什么才对？”
薛梓晴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看杂志。“文科吧。不是说过想写小说吗？”
“是啊…… 可是爸妈想我当医生，要我读数理化。唉，怎么办？”
“别管他们怎么想！要读书的人是你，不是他们！”
“你不明白！！” 薛梓萱有些激动地说。“爸妈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所以根本不明白我的处境！年级越高，课程就越艰深，可是爸妈却期望我年年考第一名！偶尔有一两次测验考低分，爸妈就会皱起眉头，虽然他们没有责骂我，但我知道自己让他们失望了。我真的不想让他们失望。”
“所以你要放弃自己的梦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薛梓萱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薛梓萱，要是你真的喜欢写作的话，就鼓起勇气选修文科！如果你连一丁点勇气也没有，那你根本就不配追梦！”
过了几天，薛梓萱终于下了决定。
如父母所愿，是理科。
4
这年，薛梓晴念高三，正准备高考。她的成绩平平无奇，会考 542 分，在原校升读。有一天放学后，薛梓晴正要回家。
“梓晴，你要去哪里？” 她的同学艳艳问。艳艳样貌姣好，身材苗条，身边不乏追求者。
“我回家啊。”
“回家？我没听错吧？为什么你每天一放学就回家？”
“家里管教严，我也没办法。”
“梓晴，借一百元给我，可以吗？”
薛梓晴刚掏出钱包，随即被艳艳一手抢走。
“你在干什么？”
艳艳吐了吐舌头，拿着薛梓晴的钱包冲出了教室。薛梓晴赶快追上前，喊道：“艳艳，不要玩啦，还给我！”
“追到我才说！” 艳艳笑着。
离开学校后，薛梓晴跟着艳艳来到一家网吧。里面有身穿校服的中学生，也有染了金发的少年少女。艳艳熟络地跟一名金发少年打招呼。
“嗨，艳艳，你的朋友？” 金发少年上下打量薛梓晴。
“她是梓晴，你不要欺负她啊！” 艳艳开玩笑地说。
薛梓晴把艳艳拉到一旁。“快还我钱包！” 艳艳把钱包抛给她。“玩玩而已！”
薛梓晴接过钱包，转身想走，却被艳艳拉着。“怎么了？又想回家？难得出来放松一下，来了一会儿就想走，真是浪费我的苦心！”
“这里…… 品流复杂！” 薛梓晴小声地说。
“你是指我吗？” 金发少年比了比自己。“染金发的，就是坏人，你是这样想的吗？拜托，现在是什么年代？还是你这些读书人看不起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梓晴反驳道。“艳艳，我真的要回家了！”
薛梓晴走向网吧大门，金发少年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怎样？” 薛梓晴毫不客气地问。
“没什么，交个朋友也行吧！你叫梓晴对吗？我是胡槐月！”
后来从艳艳口中才知道，胡槐月初中时候便辍学了，白天在网吧打工，夜晚去酒吧学调酒，他希望做个专业的调酒师。还有，他是艳艳的男朋友。
5
下课后，薛梓萱在学校图书馆温习。
“梓萱，我不懂这题啊！” 同学刘溪悦坐在薛梓萱的旁边。
“课本第七章有类似的例题，不如先看看。”
“好吧。对了，你星期六有没有空？我们一起温习好吗？”
薛梓萱查看自己的时间表，然后说：“我星期六有补习啊。”
“唉，梓萱你已经是全级第一名，还要参加补习班，是怕被我这个第二名追上来吗？” 刘溪悦笑着说。
“那是我爸妈替我报读的，我本身也不想去呢。”
“没关系啦。那是什么补习班？我也去，跟你一起补习，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刘溪悦很喜欢粘着薛梓萱，还常常邀约薛梓萱一起温习。
初一时，刘溪悦的成绩一般，但自从她跟薛梓萱做朋友后，成绩突飞猛进，晋升为全级第二名。
她们两个的关系亦师亦友，而且刘溪悦十分听从薛梓萱的意见。
刘溪悦是薛梓萱唯一的朋友。
薛梓萱的学业成绩太优秀，招人眼红是免不了的事。遇上如此聪明的学生，老师当然高兴，但其他学生却因为不想被比下去而刻意跟薛梓萱保持距离。
久而久之，薛梓萱身边只剩下刘溪悦一个。
虽然其他同学常常向薛梓萱请教，但薛梓萱清楚知道，他们的关系一直跳不出 “同班同学” 的框框。只要一离开学校，她和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交流和接触。
一个品行良好、成绩优异、在父母眼中是乖乖女的人，想不到在成长的路上如此孤单。
“梓萱，你打算参加今届的学习精英测试吗？”
“不，我想专心应付明年的会考。”
“学习精英测试是很有名的考试，要是取得满分，大学就会直接录取你，还考什么会考？来吧，参加吧，像你这种天才学生，不参加就太可惜了！”
自从学习精英测试的宣传海报推出后，校内学生的焦点都放在薛梓萱身上。如刘溪悦所说，薛梓萱是天才学生，人人也看好她会取得满分。
可是，薛梓萱并没有信心。想专心应付会考只是一个借口，用来掩饰她想逃避的心情。学习精英测试的参加者全是高材生，考核内容无奇不有，范围广、试题深，足以让参加者看清楚自己的实力和程度，就像镜子一样，表露无遗。
“刘溪悦说得对啊！” 男班长路过，听到她们的对话。“这些测试的对象就是像你这样的天才学生，如果连你也不敢参加，我们就更不敢妄想了！”
“还有啊，梓萱，就算不幸失手了，还有明年的会考让你再接再厉，对你没损失！”
话虽如此，但薛梓萱的心海翻起巨浪。她不想参加，却被同学们的怂恿动摇着。
连续几天来，眼看学习精英测试的报名期限逼近，薛梓萱仍无动于衷，心急如焚的老师多次找她问话，爱凑热闹的同学们也纷纷劝告她参加。
这天小休，同学们围拢着薛梓萱的座位，七嘴八舌地讨论。
薛梓萱顿时成为了中心人物，她从前也没察觉，原来自己在班中这么 “受欢迎”。
“参加吧！你不参加的话，真的很可惜！” 一名女同学说。
“这样吧，最多我陪你参加！” 男班长拍拍胸膛。
“哈！” 女同学忍俊不禁。“班长，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当初我们举荐你做班长，不是因为你成绩好，是因为你够傻！”
一群女同学笑了。男班长不但没有生气，还跟着她们笑了起来。
“明天就截止报名了，薛梓萱，你想清楚没有？最多这样啊，我精神上陪你参加！” 男班长又说。几名女同学掩嘴偷笑男班长的傻气。
经过同学们多番怂恿，薛梓萱的心再次动摇。
刘溪悦把申请表单递过来，上面的基本资料已经填好，只欠署名。
“签名！签名！签名！”
围观的同学们叫喊起来，像是在叫明星签名一样。
薛梓萱的脑袋一片空白。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鼓励着她签名。
在朋辈压力之下，她无意识地拿起笔，无意识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好耶！” 刘溪悦笑着，赶快呈交申请表单。
热潮退散后，班上的人打回原形 —— 小圈子聊天、抄功课、吃零食。
说到底，他们当中有哪个是真正关心薛梓萱？刚才的劝说不就是为了凑热闹吗？热潮一散，就变回若无其事的样子。
薛梓萱走进洗手间，用力扭开水龙头，任由清凉的水冲洗脸庞，脑袋才清醒一点。
“我到底干了什么？” 薛梓萱的手在颤抖。她望着自己的右手，那只主动签上名字的手比左手颤抖得还要厉害。
学习精英测试。
“我…… 我到底干了什么……”
6
放学钟声一响，殷梓晴如常地踏出校门。
不远处有个金发少年站着。殷梓晴认得出，他是胡槐月。
她装作不认得，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喂，艳艳在哪里？” 没想到胡槐月主动开口。殷梓晴知道他只是借机搭讪，所以没有理会他。
“原来读书人是这样没礼貌的，知不知道艳艳在哪里也好，回应一句会死吗？”
殷梓晴不甘心地说：“我就是不想告诉你！”
“那好吧，我不找艳艳，我找你。” 胡槐月一步步走近她。
“别走过来！我和你不熟！” 殷梓晴转身就走，胡槐月跟在她身后。为了撇掉他，殷梓晴加快脚步，没留意到马路上的红灯，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有一辆汽车高速驶近。
胡槐月及时拉住殷梓晴的手，把她拉回行人路上。
“红灯啊，读书人！”
“我知道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偏偏要冲红灯又如何！你管我什么！快放开我的手！” 殷梓晴挣扎着，力气却不够胡槐月的大。
“你是这样回报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放开我！”
胡槐月真的放手，殷梓晴还以为他会耍赖不放。“艳艳在哪里？我真的有事找她。”
看到胡槐月认真的神情，殷梓晴终于说真话。“她说不想回家，去了溜冰场。她最近的心情不好，拜托你这个男朋友，好好对她！”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是她的男朋友？”
“是艳艳亲口说的！你想赖账？”
胡槐月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这个傻妹，真傻！我是艳艳的亲哥哥，不是她的男朋友。她就是这样子，老是爱说谎作弄别人。”
细心一想，艳艳也是姓胡的。胡艳艳。
“那你找她有什么事？”
“她跟她的父母吵架了，我想劝劝她。”
殷梓晴皱起眉头。“什么她的父母？她的父母不就是你的父母吗？”
“不是。我们的亲生父母早在十年前死了，我和艳艳一直待在孤儿院。后来有一天，艳艳被胡氏夫妇看中，但他们坚持只收养艳艳一个。做哥哥的，没理由忍心要妹妹陪我留在孤儿院，既然她有好归宿，我也想她有好日子过，至少比留在孤儿院好。我原本不是姓胡的，但为了跟艳艳保留一点关系，我改了姓氏。”
殷梓晴被他的故事吸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初三辍学后，我去网吧打工，没想到居然会碰上艳艳。两年前，她头一次来到网吧。她变了很多，起初我也认不出来。以前的她又矮又瘦，现在却已经亭亭玉立。但艳艳她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
胡槐月迈开双脚，走向公车站。殷梓晴紧贴他的步伐。
“在网吧这种地方打工，不染金发的，人们就以为你好欺负，所以我才染发。” 胡槐月抓了抓自己的金发。
“一点也不适合你。”
“艳艳也是这样说。” 胡槐月微笑，然后又叹息。“染金发的，就是坏人。她的养父母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不想艳艳跟我来往，可是艳艳不听，每隔几天就跑来找我，结果跟他们吵翻了。”
公车来了，殷梓晴跟着胡槐月上车，一起去溜冰场找艳艳。
“你才是艳艳的亲人，她的养父母太不可理喻了。”
他们找了个座位，并肩坐着。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我啊，是个什么人，我自己很清楚。连你第一眼看到我，也觉得我是坏人，更何况是他们。”
殷梓晴有些愧疚，她之前的确主观地认为他是不良少年。
“上次，对不起。”
胡槐月摆了摆手。“不要这样老套。”
来到商场的溜冰场，他们隔着玻璃看到艳艳的身影。穿着校服的艳艳，在冰地上滑行。艳艳似乎也留意到他们，却假装看不到，自顾自地溜冰。
等了两个小时，艳艳终于从溜冰场走出来。
“艳艳，我送你回家。” 胡槐月立即上前，拉着艳艳的手臂。
“我不回去！我很讨厌他们！” 艳艳撇掉胡槐月的手，挽着殷梓晴的手臂。“梓晴，陪我去喝东西，我渴死了。”
胡槐月看了殷梓晴一眼，仿佛在说：帮我照顾她。
殷梓晴点点头。
她们来到一间餐厅，点了柠檬茶和可乐。
“梓晴，他、他什么都告诉你了吗？”
“嗯。”
“哥哥他很俊俏吧？我一直想找个像他的男朋友！” 艳艳说。
“你不是想找个像他的男朋友，你是想跟胡槐月相认，跟他一起生活。” 殷梓晴试探性地说。
没想到艳艳低头不语，啜着吸管。慢慢地，一颗大大的泪珠滑过她的脸颊。她的肩膀颤抖着，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殷梓晴当场吓呆了，完全不懂得反应。
隔了半晌，殷梓晴终于懂得给艳艳递上卫生纸。
“不要哭吧，这里有很多人。”
“梓晴、梓晴…… 告诉我，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喜欢哥哥？为什么他们不准我见他？！” 艳艳不但没有停止流泪，还越哭越大声。
餐厅里的客人纷纷望过来，殷梓晴感到十分尴尬，但面对梨花带雨的艳艳，又深感同情。
就这样，殷梓晴让艳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期间不停地递上卫生纸。殷梓晴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更不懂得如何安慰她，唯有默默陪在她身边。
过了很久，艳艳哭够了。“梓晴啊，为什么不阻止我哭？害我的眼睛哭肿了很丑耶。”“刚才你哭时，其他人望了过来，害我多尴尬！我不知多想走掉，但我又不能丢下你一个。” 艳艳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离我而去。对了，今天不用赶时间回家吗？” 原来已经是黄昏了。
“该死！” 殷梓晴焦急得站了起来。
“你快回家吧，不用陪我。”
“我也会回家，为了不让你和胡槐月担心！” 艳艳勉强地挤出微笑。
殷梓晴跟艳艳道别后，马不停蹄地跑向公车站。她可以感觉到，家中有黑面神正等着她。母亲吩咐过，要她每天六点前回家。现在已经七点多了。
上车，下车，走路，走进大楼，坐电梯，站在家门前。
殷梓晴深吸一口气，缓缓转动钥匙，心中祈祷着母亲要加班。
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的黑面。
完蛋了。
父亲南下谈生意，这几天不在家。妹妹薛梓萱在客厅温习。
“舍得回来了吗？” 一盆冷水泼过来。
“我…… 我有点事要办，所以……”
“有什么事这么重要？重要得连家也不回？” 母亲质问道。
“不是啦，妈，朋友有点事。”
“你看你，一定是被你朋友教坏了！哪个朋友教你不回家？”
“什么不回家！她才没有教坏我，是你一直不相信我！” 殷梓晴怒气冲冲地返回房间。
“有种就不要出来吃饭！你这个丫头，有妹妹一半乖我也甘愿了！” 母亲的说话如毒箭般直射入殷梓晴的心房。
从小到大，母亲总爱拿妹妹和她作比较。在母亲的心中，薛梓萱什么都比梓晴好。薛梓萱不会违逆父母，连高中选科也按照父母的意思。难道天下父母都喜爱这样听话的孩子，这种连自己想法也不敢表达出来的孩子？
忽然间，殷梓晴觉得自己和艳艳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也是得不到父母认同的孩子。
7
殷梓晴整个晚上也没有出来。
母亲口硬心软，为她留了饭，却不愿主动叫她出来吃。
“梓萱，看看你姐姐怎样。”
薛梓萱敲了敲殷梓晴的房门。“妈妈叫你出来吃饭啊！”
“我不吃。” 冷冷的回应。
母亲听到后，怒气又起。“不吃就不吃！半夜不要说肚子饿！” 然后她把饭菜放回冰箱，用力地关上冰箱门。
薛梓萱回到客厅温习。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母亲和殷梓晴之间的冲突，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起初，殷梓晴只会低头饮泣，但长大后，便开始懂得反驳。可是，看在母亲的眼中，殷梓晴的顶嘴正代表她的叛逆。
母亲家教严苛，是怕女儿误交损友、学坏。这对薛梓萱来说，并没什么问题，但对殷梓晴来说，却是一个枷锁。
8
过了几天，父亲回来了，还带来一位客人。
“梓萱、梓晴，叫人啦，他是你们堂叔。”
“堂叔好！”
“乖！乖！梓萱、梓晴真的越大越美啊！女大十八变，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堂叔笑着说。父亲、母亲和堂叔在客厅聚旧，三个人有说有笑。
殷梓晴和薛梓萱返回房间做功课。殷梓晴郁闷地转着笔，脑里闪过一个念头。
“薛梓萱，不如我们玩飞行棋！”
“我很忙呢！” 薛梓萱埋头苦干。
“忙什么？” 殷梓晴好奇地瞟了瞟，薛梓萱正在原稿纸上不知道写着什么。“读理科也用原稿纸？” 薛梓萱连忙遮盖她的原稿纸。“不准偷看！”
“我才没空偷看，陪我玩飞行棋，我很闷呢。”
薛梓萱听到客厅传来大人们的谈笑声，估计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说。玩一场也无伤大雅啊！
两姐妹玩着飞行棋。
“殷梓晴，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啊，我在写小说。”
“六！” 殷梓晴盯着棋盘，把棋子推前六步。“写小说？你真的很无聊，有时间也用来温习啦，尤其是你这种名校生！喂，到你掷骰子！”
“什么？写小说很无聊？我做自己喜欢的事也不行吗？”
薛梓萱没有掷骰，殷梓晴见状抢走骰子，再掷一次。
“不不不，你没有错。写小说，好啊！说来听听，在写什么？”
“一个女孩追寻星星的故事。”
殷梓晴笑了出来。
“很可笑吗？我的故事是这样的：女孩自幼丧失双亲，她听说，死去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在天上守护她。因为太想念父母，所以女孩不惜一切、千山万苦地寻找星星。她希望终有一天，能够找到由父母化身而成的星星。可是，天空的星星，任凭女孩怎样伸手也触碰不到。最后，女孩走到世界的尽头，还是什么也找不到，但她已经筋疲力竭、无法回去了。她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变成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不要前进’。”
“喔，不过呢，‘不要前进’是什么意思？叫人不要去世界的尽头？”
“殷梓晴，画公仔不用画出肠吧！女孩变成指示牌，是指引那些跟她一样追寻星星的人，不要再找了，否则下场跟她一样！再也无法回头！”
“那女孩很笨啊，明明生活得好好的，还找什么星星？喂，到掷骰子！”
“哇！怎么我落后你这么多？偷步？！”
“是你只说故事不掷骰，我有提醒过你的！”
“可恶的殷梓晴！” 薛梓萱扮了个鬼脸。
9
距离学习精英测试，还有一个星期。
校刊出了，薛梓萱被上面的内容吸引住视线。
“本校的星之女，中四级薛梓萱同学，将会出战学习精英测试，全校上下皆深信她会勇夺佳绩，为本校争光……”
“星之女，这个形容得挺贴切！” 背后响起刘溪悦的声音。“梓萱是星之女！”
“我才不是，我未必能拿到高分，这个学习精英测试真的很难。”
“不难就不是精英测试啦！梓萱，不用担心，你一定会成功的！我对你有信心，你一定会取得好成绩！”
“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薛梓萱说。
“好了，我知道了，不要给压力，对不对？来吧，星之女，我们放学一起温习吧！”
在心中，薛梓萱真的不想参加测试。当人人都预期她夺取佳绩时，就好像放了一个砝码在她身上，随着测试日期逼近而加重，压得她很辛苦。早阵子，薛梓萱为了抒发压力，毅然执笔写小说，实现童年的梦想。然而，每当回到学校，同学和老师对她说 “加油”“我看好你”“你一定行” 这些鼓励的话语，对薛梓萱而言，这都不是鼓励，而是把她推向墙角，逼得无路可逃。
人人都期待她的佳绩；人人也都在等好戏上演。
10
放学时间，胡槐月在学校附近的马路徘徊。
“胡槐月，你在等艳艳？” 殷梓晴上前问。
“不，我在等你。”
殷梓晴的心猛然一跳。“有什么事？”
“我们去公园说吧，那里比较少人。”
他们并肩走着，殷梓晴望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心里有一丝悸动。
来到公园，胡槐月开口了。“上次之后，艳艳答应她的养父母，不再见我。不过她食言了，她以补习当借口，偷偷来见我，还跟着我到酒吧打工。我总觉得，我的出现好像打乱了她原来的生活。像她这种年纪的女生，不应该出入酒吧这类品流复杂的地方。我劝不动她，又不能转工，我真的没办法了。”
“你来找我，是想我劝她？” 殷梓晴心里感到失望。
“我只认识你一个，求求你，叫艳艳不要再找我了。” 胡槐月双目无神，眼底有大大的黑眼圈。
“我不答应。”
“你……”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是她的亲哥哥，你才是她唯一的亲人！现在你却像一头丧家犬似的叫艳艳不要找你！你有没有搞错？”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 胡槐月似乎被殷梓晴激起怒火。
“我也想跟艳艳一起生活，可是我凭什么？学历低、工资少，我凭什么从胡氏夫妇手上抢回艳艳？我连供艳艳读书都不行！更何况，我不想艳艳跟在我身边过苦日子！”
“你说够了没有？‘我凭什么’‘我不想什么’，你到底有没有真正为艳艳想过？她最希望的就是见到你这个哥哥，但你却千方百计地拒绝她！我不知道你凭什么，也不知道你想什么，我只想问你一句，艳艳想跟亲人相见，有什么错？”
“我…… 我……” 胡槐月顿时语塞。
对，艳艳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胡槐月拔腿就跑，去找艳艳。他刚跑了两步，连忙回头说：“谢谢！”
“不要这样老套。”
两人相视而笑。
11
殷梓晴心里有一股喜悦在翻腾，可能是因为做了好事，心情特别好。
她望望手表，五点半，还没超过六点的 “灰姑娘时间”。
不料一开门，看见的就是父母的黑面。
“回来了吗？” 母亲冷冷地说。
“还没到六点呢。”
“我还以为你只顾谈恋爱，都不知道时间了！怎样？分手了吗？”
“什么谈恋爱？” 殷梓晴困惑地问。
“老师打电话来，说看见你跟一个金发少年去公园，有没有这事？” 父亲质问。
“有……”
“你还说没有谈恋爱？” 母亲凌厉地斥责。
“跟男生去公园，就是谈恋爱，这是什么歪理？” 殷梓晴喃喃自语。
“我早就料到了，你这个丫头肯定会学坏！之前迟回家，又顶嘴，现在还跟人谈恋爱了。不用问，一定是你的那些狐朋狗友教坏你了。说，到底有没有跟那个不良少年鬼混？” 母亲黑着脸，越说越过分。
殷梓晴心里刮起了暴风雨。“够了！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很难听？什么鬼混？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啪” 的一声。
父亲重重地掴了殷梓晴一巴掌，一个红红的手掌印顿时浮现出来。
痛，可心里更痛。
“快跟你妈道歉！” 父亲下命令。
三人僵持着。这个时候，薛梓萱回家了，一开门，就看到面红耳赤的三个人。
“你们的女儿回来了。” 殷梓晴冷冷地说，忍着泪水。“薛梓萱才是你们的宝贝女儿，我不是！” 接着，殷梓晴走出家门，跑下楼梯，离开这个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
委屈的感觉，填满了殷梓晴的心房。
12
晚上，胡槐月在酒吧工作。
艳艳骗她的养父母去同学家温习，实际情况是流连酒吧。
“哥哥，我要鸡尾酒！你调的！”
“我的调酒技巧很烂，你还是找个好的调酒师吧。”
“你就是我最好的调酒师！” 艳艳指着胡槐月，傻笑着。
殷梓晴走到酒吧门前，慢慢地走进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好像在寻找谁的身影似的。
“那不是你的朋友吗？” 胡槐月问。
艳艳看到失神的殷梓晴。“她怎么会在这里？”
殷梓晴也看到了他们兄妹俩。当她走到他们身边时，再也忍不住泪水，抱住艳艳的肩膀，眼泪像洪水般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经过艳艳一番安抚后，殷梓晴终于停止了哭泣。
“发生什么事了？”
“父母真是不可理喻……”
艳艳像是感同身受。“跟父母吵架了？”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听我解释？为什么他们以为自己永远是对的？我很讨厌他们！我以后都不回家了！”
“那你去哪儿？” 胡槐月问。
殷梓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哥哥，你收留梓晴好不好？”
胡槐月和殷梓晴同时看向艳艳。
“你在说什么呀？我和她……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想害你朋友吗？”
“梓晴睡床，你睡地上。想大被同眠？你想得美！” 艳艳揶揄道。
殷梓晴的脸一下子红了。
等胡槐月下班后，艳艳买了一打啤酒，挽着殷梓晴的手臂，一起去胡槐月的住处。那是一间很小的套房。
“你也在我这儿过夜？” 胡槐月问艳艳。
“我跟他们说，今晚在同学家睡觉，不回家了。来，我们今晚尽情地喝吧！” 艳艳拿起啤酒，大口大口地灌着。
殷梓晴也有样学样，大口大口地喝下啤酒。
“好！再喝！” 艳艳说。
殷梓晴、艳艳和胡槐月，三人各自举起一罐啤酒。“为了我们无悔的青春！干杯！”
13
“爸爸、妈妈，真的不去找殷梓晴吗？”
“最好以后都别回来！” 母亲口是心非，其实心里担忧得很，还时不时朝家门方向望去。父亲则一声不吭，没有表态。
殷梓晴离家出走，已经第三天了。
“梓萱，那个学习精英测试，你可要考出好成绩啊！” 母亲说道，“最近媒体都在热炒这事呢，如果能取得高分，那咱们家可就最有面子了！”
“老婆，别这样给梓萱压力呀！”
“你的堂弟啊，上次来咱们家，故意说他自己的儿子有多厉害，出国留学去了！我看啊，还不是那些不入流的野鸡学校呢！” 母亲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咱们的梓萱，可不会比他们差！”
“梓萱，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而为就行。” 父亲按着薛梓萱的肩膀，“放心吧，以你的实力，不用太担心，知道吗？”
“嗯。” 薛梓萱点点头。
薛梓萱很想找殷梓晴聊聊天，可惜在这个时候，她偏偏离家出走了。
梓晴，你在哪里？
14
坐在试场里，一股紧张感压在殷子琳的心头，快要令她窒息了。
手中的笔不停地颤抖，连字都写不好。
星之女……
—— 我才不是星之女……
—— 可是，我不能失败。爸爸妈妈、宋洛盈、同学们、老师们，大家都期待我取得好成绩，所以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我…… 我只想做得更好，符合他们的期望，成为他们理想中的殷子琳……
翻到试卷的最后一页，殷子琳的额角冒出冷汗。
这是她完全不熟悉的课题。
—— 不可以的。我不可以输的。
“时间到。停笔！” 监考员无情地说。
殷子琳呆呆地望着空白的最后一页，心中倒数公布成绩的一刻。
离开试场后，心情不但没有轻松下来，反而变得更沉重。
她知道自己输了。彻底地输了。
15
薛梓萱一早起床，就看见餐桌上丰富的早餐。
“梓萱，你看这顿早餐怎么样？我们特意为你准备的，今天是公布成绩的大日子，我和你爸提早跟你庆祝！” 母亲笑意盈盈地说。
薛梓萱脸色一沉。
“怎么了，梓萱？” 父亲留意到薛梓萱的异样，“早餐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我马上买回来，尽管说吧！”
“不是，爸。”
“我知道了，你是担心自己的成绩，对不对？” 父亲问。
薛梓萱点点头。
“担心什么呀？还不如想想今晚去哪里庆祝呢！” 母亲心直口快地说。
“梓萱，没问题的，我们对你有信心。你从来没让我和你妈失望过，我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你一定行的！”
父母的这些话，就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薛梓萱久久不能释怀。她不敢想象今天过后，父母会怎样对待自己。她将会成为一个令父母彻底失望的女儿。
16
回到学校，等待成绩的公布。
同学们在身边恭维着，嬉皮笑脸地凑热闹、等着看戏。
真正紧张的人，只有薛梓萱一个。
其他人只是隔岸观火。
当老师将学习精英测试的成绩单交给薛梓萱时，她顿时感觉到与死神面对面的恐惧。打开成绩单。
以三百分为满分，薛梓萱取得了一百六十分。
“才刚好合格而已，我还以为她能有二百多分呢！” 女同学窃窃私语，“原来她也没那么厉害。”
“听说有人拿到二百八十分，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天才，薛梓萱算不上天才学生。”
“一百六十分，我真是高估了她的实力，枉校刊还称她为星之女呢！”
“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参加了！学校的面子都没了，你猜猜校长的脸色得有多难看？”
这些同学们，不就是当天怂恿薛梓萱参加测试的元凶吗？刚才还说着恭维的话，现在却一落井下石。人情冷暖，难道这就是现实？
在走廊走着，沿途受尽旁人的指指点点，仿佛自己是千古罪人。
刘溪悦走了过来，薛梓萱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
“梓萱，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犹如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什么……”
“当初我跟你做朋友，就是看中你成绩好。多亏了你的帮助，我才能晋升全级第二名。但原来我错了，你不是天才学生，只是个书呆子。这个学习精英测试让你原形毕露了，书呆子！” 刘溪悦毫不留情地说道。
薛梓萱的心猛然一震，仿佛什么都崩溃了。
唯一的朋友，也不再是朋友了。
“刘溪悦，你终于说真话了吗？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把我当呆子一样利用……”
“让我来告诉你吧，做人最重要的是结交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朋友，没有价值的人，就没必要来往了。薛梓萱，我们不再是朋友。”
刘溪悦擦身而过。
人的阴暗面，真的很可怕。
曾以为是朋友的人，原来可以变得如此无情。
—— 所有人都离我而去…… 殷梓晴，你在哪里？会不会也跟他们一样离弃我？走出校门，来到大街上。
薛梓萱意识涣散地走着，街上一切的声音都被绝望吞噬了。宁静的世界，多么让人向往……
不知不觉走进大楼，站在家门前。薛梓萱的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幻想。如果父母知道了她的分数，脸色会有多难看？父亲会不会像打殷梓晴那样打她一巴掌？
电梯传来开门的声音。薛梓萱立刻跑上楼梯，漫无目的地跑着，一直跑、一直跑…… 想要逃避一切，用尽全身力气地跑……
直到跑到天台。
薛梓萱的心脏怦怦地跳着。
“原来她也没那么厉害。”
“听说有人拿到二百八十年，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天才，薛梓萱算不上天才学生。”
“薛梓萱，我们不再是朋友。”
“梓萱，没问题的，我们对你有信心。你从来没让我和你妈失望过，我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你一定行的！”
—— 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是星之女，不是天才，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薛梓萱神情呆滞地走向天台边缘。
夕阳西下。
—— 刘溪悦说我是书呆子…… 殷梓晴以前也说过，我是个只会读书的女孩，除了读书，就一事无成。没错，她们说得没错。
天边出现了一颗黯淡的星星。
太阳沉下地平线后，星星的光芒才逐渐明亮起来。一闪一闪的，很美丽。
薛梓萱伸出手，想抓住天上的星星。她失神地迈开脚步，谁知一脚踩空，直堕入万丈深渊般的地狱。身体在下坠，失去了重心，可心灵却有了一刻的平静。
落到地上。
鲜血不断从身体里流出。
不少路人围在薛梓萱身边，显得茫然失措，隔了一两秒，才有人惊呼：“报警啊！”
薛梓萱空洞的眼睛，凝视着天边的一颗星星。脑海中最后浮现的回忆，不是她多年来的学业成就，而是小时候的一个下午：和殷梓晴在公园吃雪糕、荡秋千、玩滑梯。
“薛梓萱，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长大后要写小说！”
最后留下一个淡然的微笑。
眼睛失去了神采，如木偶一般。
17
“一名十六岁天才少女，早前坠楼身亡。她生前曾参加学习精英测试，疑因成绩未如理想，萌生自杀念头。不幸的是，学习精英测试的主办单位日前证实，该名少女的成绩单与另一位学生调乱，她的真正成绩为最高分的二百八十分，主办单位称：虽然她的最后一页空白，但前面所有的答案全部正确。对于成绩单调乱一事，确实是本处的疏忽，本人在此表示歉意。对于天才少女的死，本人亦深感……”
父亲放下报纸，用手揉搓着眼睛。
桌上有一张成绩单。薛梓萱真正的成绩单。二百八十分。
她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学生、星之女。
然而，她不在了。
“梓萱…… 你果然没有令我们失望……” 父亲悲痛地说，“可是，为什么这么傻？就算你只考了一百六十分，也是我们的宝贝女儿啊，为什么要自杀？”
母亲一脸憔悴，目光呆滞。
感觉上，这张二百八十分的成绩单，是薛梓萱用性命换回来的。上面的分数，刺痛了父母的心，再高的分数，也换不回自己的女儿了。
门铃响起。
“梓萱？是不是梓萱？” 母亲赶忙去开门，明知不可能是薛梓萱，却仍然给自己一个假希望。站在家门口的人是殷梓晴。
母亲二话不说，紧紧地抱着殷梓晴。“不要走…… 不要连你也离开我……”
殷梓晴心里很痛。从报纸上得知妹妹身亡，想到父母的伤心，所以回家看看。她一直渴望得到父母的重视和疼爱，现在，她成了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她的愿望达成了，可妹妹却不在了。她不想这样的，她不想妹妹消失啊。如果妹妹能回来，就算父母还像以前那样对她冷淡，也无所谓……
殷梓晴回家了。
她和父母之间的隔膜似乎不存在了。
她走进薛梓萱的房间，看到书桌上的原稿纸。
记得薛梓萱说过，她在写小说。
“天空的星星，任凭女孩怎样伸手也触碰不到。最后，女孩走到世界的尽头，还是什么也找不到，但她已经筋疲力竭、无法回去了。她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变成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不要前进’。”
—— 薛梓萱，是不是也想追寻星星？到最后呢？你找到了什么？
“女孩变成指示牌，是指引那些跟她一样追寻星星的人，不要再找了，否则下场跟她一样！再也无法回头！”
—— 薛梓萱，你选择自杀，是不是因为跟女孩一样，无法回头？
—— 到底是谁，把你推上了绝路？
殷梓晴望着原稿纸上的字迹，心中隐隐作痛。她想起了童年的某一个下午，她和薛梓萱在公园吃雪糕、谈梦想。
那个时候的她们，很快乐。
就像艳艳和胡槐月一样，只要见到对方，就会很快乐了。
可惜这份简单的快乐，往后只存在于回忆里。
18
这天，殷梓晴去找刘溪悦。
“我是薛梓萱的姐姐。听说，你曾是我妹妹的好朋友。”
“我和她，已经不是朋友了。像她这样懦弱、受不起挫折的人，才不是我的朋友。” 刘溪悦没有丝毫悔意。
“在薛梓萱自杀前，你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话？”
“我忘记了。”
“那我告诉你，当日你和她在走廊，说她是书呆子，接近她只是因为她成绩好。她的同学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有没有说错？”
“梓萱的姐姐，你今天来找我，是因为觉得我害死了梓萱吗？” 刘溪悦说，“不是我害死梓萱的，人是她自己！她自杀，只怪她太软弱、承受不起失败，与人无尤！”
殷梓晴不禁感慨起来。
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无情的人？为什么刘溪悦还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话？
殷梓晴和刘溪悦不欢而别。殷梓晴真的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碰上她。薛梓萱……
—— 到底是谁，把你推上绝路？
殷梓晴在心中反复地问。是期望过高的父母？是推波助澜、虚伪无情的刘溪悦？还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同学？抑或是我这个在你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却离家出走的姐姐？
刘溪悦说，是懦弱害死了薛梓萱。可是，懦弱是谁的错？受不起挫折又是谁的错？
当薛梓萱失败后，得到的并不是关心的慰问，而是落井下石的讥讽。
人言可畏。
有谁向她伸出过援手？
没有。
他们全都坐视不理。
大街上，人们依旧来来往往。
只有殷梓晴一个人驻足。
忽然间，殷梓晴满怀感慨地仰望天际。
—— 薛梓萱，当你一个人站在天台、凝望远方天空的时候，你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 有没有想起我？
—— 我…… 我很想念你。
19
数年后。
“梓晴，恭喜你！你成为了本年度十大畅销书作家之一，你有什么感想？” 记者拿着笔记本，桌上放着录音笔。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书会这么受欢迎，所以真的挺意外的。我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在天堂的妹妹，因为成为作家曾是她的梦想。”
“那么，关于你的最新作品《星之殒落》，请问创作灵感来自哪里呢？”
殷梓晴淡然一笑。“这是以我和妹妹的故事为蓝本的。我曾经是个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女，和父母关系很差；而妹妹则是个天才少女，深受父母喜爱。可我们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殷梓晴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一个天才少女，因为承受不了失败而选择自杀，在世人眼中这成了笑话，世人只会嘲笑她的软弱，然而世人并不明白，当一个人站在高处时，想要下来，可没那么容易。”
殷梓晴望向窗外。
风和日丽，是个美好的下午。
在书店的一隅，摆放着名为《星之殒落》的作品，书背的简介写着：“一个人，越走越远，或许还能回头；但越走越高，要下来，就只会摔得粉身碎骨。”
【全文完】
《星之殒落》结语
故事以薛氏两姐妹的生活为主轴，一个是缺乏温暖的问题少女，另一个是万千宠爱的天才少女。性格截然不同的两姐妹，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旅程。
故事反映出了现实社会中的势利、虚伪、冷漠，以及天才少女对于追寻梦想的渴望。
无法勇敢张开翅膀的天才少女，一生都活在别人的期望之下，想要成为别人心目中理想的模样，甚至埋没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要是她能勇敢一些，也许就不至于走上这条绝路了。
无奈的是，在现实里，又有多少人真正拥有这份不顾世人目光的勇气呢？
世人公认的主流价值观，我们往往只能盲目跟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