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卖卵？”

江攀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楞在原地，身体直挺挺地站在病床前方，嘴巴不自然地张开，连自己拎在手中的塑料袋都没有及时地放下。

“是啊。刚听到辅导员和警察们告诉我们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

萧欣阳轻轻地舒展开自己的身体，松开环抱住双膝的双臂，让自己的双腿伸展开，用自己的两只小脚丫轻轻地蹬病床一端的栏杆。尽管金属制成的栏杆是冰凉的，她却基本不怎么在意。她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地拍病床的空隙位置。

“龙哥哥，你先坐下嘛。你这样一直站着，不会累吗？”

“啊？哦……哦。”

江攀龙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他慢慢地低下头，望向萧欣阳娇嫩的俏脸，上前一步，拉开摆放在病床左侧的椅子，坐下。刚刚坐稳，他便把自己手中的塑料袋提起来，把摆放在塑料袋里的保温杯取出来。

“龙哥哥，你今天给我带的，是什么饮料啊？”萧欣阳扭过自己的小脑袋，双眼一眨一眨的，令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你喝一口就知道啦。”

江攀龙也露出柔和的微笑，张开手，扭开保温杯上方的盖子，把整个保温杯递到萧欣阳手中。

萧欣阳伸出手，轻轻地接过保温杯，低下头，啜饮杯中的饮料。只喝下去一口，她便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抬起头来。

“龙哥哥，这……这是什么茶啊？怎么……这么甜啊？”

“这是蜂蜜柚子茶，”江攀龙笑着说，“我以前在我师父店里玩的时候，师父曾经推荐给我这种茶。有的时候，店里的柠檬刚好用完，师父就会给我做这种蜂蜜柚子茶。师父说过，冬天，最适合喝它。它能够有效地防止嘴唇干燥，对嗓子也很好。”

“哇哦！”萧欣阳惊叹一声，“这种茶，也是你师父教你做的吗？”

“是啊。目前为止，在我会做的饮料当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师父教我做的。另外的那一半，有的是胖子教我的，有的是我自己在网上学的。师父教给我的东西有很多，远远不止几种饮料。”

江攀龙放慢语速，眼神略微一变，像是在怀念过去的时光。正在这时，萧欣阳放在床边的手机突然亮起来，屏幕上冒出一连串消息。他忍不住扭过头，看向她的手机屏幕。

“对了，阳阳，你们的老师们……到底是怎么和你们说……她们两个的情况的？”

萧欣阳瞬间收起自己脸上的笑容。她转过身，把自己的手机捡起来，打开位于手机图片库中的一连串图片，把手机递给江攀龙。

江攀龙接过手机，开始迅速地浏览连在一起的十几张图片。这些图片有的是聊天记录截图，其中的大都是几个老师在学校的班级QQ群里的发言。还有几张图片是警方人员和校领导之间的对话，以及一篇关于“卖卵”对女性的危害的科普文章。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两道眉毛几乎要拧到一起。

“她们两个，都是被威胁的，”萧欣阳露出担忧的表情，“小敏是被那些拍照片的人威胁，胜男则是被贷款公司的人威胁。而且，胜男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迫去做这件事。她们和另外那些女生一样，被关在一起，随后被带到那些地下黑诊所里去做取卵手术。现在，她们都还在市政府那边，在市立医院的中心院区里呢。”

江攀龙咬住牙，用力呼出一口气。他忍不住回想起唐文光和穆胜男在医院的楼梯间里的情景。时至今日，他实在无法相信，唐文光和这些事完全无关。他还记得唐文光和穆胜男说过的话，至少记得一部分。现在回想起来，唐文光的话里，有那么几分暗示，甚至是威胁的意味。

“龙哥哥，你应该知道的，”萧欣阳说，“对于我们女生来说，用药物强行促进排卵，并取卵，对身体的伤害是非常大的。警官已经和我们的校领导、我们的辅导员都说过，在那个黑诊所里被救出来的女生们，有好几个都已经受到不可弥补的伤害。”

“是的。我知道。”

江攀龙重重地点头。一想到很可能和这种缺德、龌龊之事有关系的人曾经几乎要和自己称兄道弟，他的心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她们两个呢？情况都怎么样？”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萧欣阳摇摇头，“我只知道，她们现在都还在医院里，好像是还没有清醒过来。我估计，情况应该不会好。”

“那么，害她们的那些人，到底都是谁？有没有被抓到？”江攀龙忍不住咬紧牙关。

“办案的警官说，黑诊所里面的人都已经被抓住，”萧欣阳说，“但是，真正组织她们到黑诊所里去取卵的人，还没有被查出来。警官只是说，目前还在调查。”

“黑诊所和那一家贷款公司，还有……和清颖轩的关系，也还没查出来，是吗？”江攀龙继续问。

萧欣阳露出有点委屈的表情，撅起小嘴，轻轻地点点头。

江攀龙露出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病房的窗边，拉开窗帘。一道晃眼的光芒瞬间刺向他的双眼。那是向病房的方向行驶而来的一辆车的远光灯。他忍不住抬起手来，遮挡住自己的眼睛。

“龙哥哥，怎么了？”萧欣阳抬起头问。

“没事。”

江攀龙轻轻地摆手，随即抬起手，遮挡在自己的眼眶上方。确认那辆车已经转向另外一个方向之后，他才伸开手，向前方看去。夜色中的车流量已经减少很多，少数几道红光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刺眼。

“阳阳，你是明天还要再做一次检查吗？”

“是啊。明天早上，我妈会再过来一次，陪我再做一次检查。只要没有任何问题，我就可以回家啦。”

萧欣阳从病床上爬下来，轻轻地晃动自己的脑袋和腰肢，并抚摸自己头上的纱布。包扎在她头上的纱布已经换成相对较薄一些的，当她的头发披散下来之后，基本不容易被注意到。

“不过，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啦。我的头已经完全不疼，也不晕啦。”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可以正常行动，也可以出去了，对吗？”江攀龙转过身。

“对呀。”萧欣阳轻轻点头。

“那就太好了。”

江攀龙露出高兴的表情。他稳稳地走到萧欣阳面前，略微俯下自己的上半身，用柔和的眼光注视她的脸。

“阳阳，你能跟我出去一下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啊？”萧欣阳有点吃惊，“龙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江攀龙慢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轻抚一下萧欣阳的鬓角。萧欣阳顿时感到脸颊有点发烫，但却没有躲闪。

“到那儿之后，你就知道啦。先把茶喝完，再换好衣服，就和我走吧。”

萧欣阳换好衣服之后，两人先往走廊上看，确认走廊里没有其他人，随即走向电梯间，坐电梯下楼。

当两人一同走出大楼的正门时，江攀龙自然地拉住萧欣阳的手，并挡在她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迎面吹来的一阵寒风。

萧欣阳的身体微微一缩，用另外一只手拉紧自己外套的衣角，并把自己外套上的兜帽两侧的松紧带拉紧。“呼呼”的风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反复回响。

“龙哥哥，你的车……”

“就在那边。”

江攀龙拉住萧欣阳，快步向前走，一直走到自己停放在围墙边缘的摩托车之前。他先拿起较小的头盔，小心翼翼地把它戴到萧欣阳的脑袋上，随后再戴好自己的大头盔。他骑到摩托车上，掏出钥匙，发动引擎。

“阳阳，抓紧我。现在天冷，靠近我一点，你会暖和一点。”

“嗯……嗯嗯。”

萧欣阳乖巧地点点头，随即坐到摩托车的后座上，轻轻地伸出自己的双臂，抱住江攀龙结实而宽阔的腰。当她娇小的身躯和江攀龙的身躯紧密接触的那一刻，她的脸颊再次泛起发烫的感觉。

江攀龙不紧不慢地把摩托车调头，随即缓慢地加速，从大楼和医院后门之间的车道穿过去，越过大铁门边缘露出的一道刚好足以让一辆摩托车穿过去的缝隙。跑出大门之后，他先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任何车辆和行人，随即向右拐，并开始用力加速。位于医院后方的这条路，虽不能完全说是一条小路，但也不算宽阔。平日里，从这里经过的车辆，基本只有从后门进入医院的车辆。在夜晚，这里更是空无一人，只能看到道路两侧的两排小树在昏暗的灯光下所投射出的、来回交错的大片树影。

摩托车的速度渐渐加快，在夜色中沿着只有三排车道的马路向前飞驰。由于车流量和行人的数量都相对较少的原因，这条小路除一头一尾之外的所有交叉口都没有红绿灯。摩托车的车身先后从一道又一道树影的上方穿过，每一株小树和完全身陷夜幕之中的房子先后被抛到后方。

“阳阳，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骑摩托车吗？”

越过小路尽头的十字路口之后，江攀龙突然提高声音，大声地问萧欣阳。由于他一直在快速地向前行驶，四周的风声仿佛已经被放大许多倍，如果不提高声音，她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

“啊？”

萧欣阳刚刚反应过来。她努力地挺直自己的上半身，让自己更加贴近江攀龙的后背。戴在她头上的小头盔几乎快要碰触到江攀龙的肩膀。

“不知道啊。龙哥哥，为什么呢？”

“最重要的原因，”江攀龙露出爽朗的笑容，“是我家里没有那么多钱。我爸是公务员，我妈又很长时间都没有正式工作，家里没有太多的闲钱。我爸只有公家配给的一辆公车，供他工作的时候用。”

“哈哈哈……”

萧欣阳也忍不住笑起来。与此同时，她还摸到江攀龙身上的外套口袋，便忍不住把自己的一双小手插到空着的外套口袋里面去。尽管她戴着一双小巧的毛绒手套，但她还是感到有点冷，因为她的手腕刚好露在外套和手套都遮盖不住的地方。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很喜欢被风吹的感觉。”

江攀龙用力握住一侧的车把，略微调转车头。摩托车的车头略微一偏，从一辆渐渐慢下来的轿车的身边超越过去。这辆银白色轿车的应急指示灯突然闪烁起来，很明显是突然遇到什么问题。

“我知道，你肯定是不喜欢吹冷风，还有那么一点点怕冷的。但是，对我来说，吹风是一种享受。在以前，有很多时候，只有站在空旷的地方吹凉风，或者迎着风骑摩托，我才能感觉到舒服。”

江攀龙再次加速，向正前方的十字路口冲去。十字路口正前方的红绿灯发出的绿光已经开始闪烁，正在完成从绿灯向红灯转变的过程。他略微扭过头，确认左右两侧的路口没有车辆，并确认被路灯照亮的斑马线之上没有人影，随即全力加速。摩托车刚好在绿灯即将熄灭的那一瞬间越过路口，转瞬间便从跨过十字路口的边线。

“在我小的时候，我爸总是对我要求很严格。后来，我没有按照他的期望成长，有的时候，甚至还会给他惹麻烦。因为这个，我和他关系总是不太好。小时候，他总是揍我；我稍微长大一点之后，他就没法再揍我，但还是总挑我毛病。由于这个原因，在我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也没送过我什么。这辆摩托车，还是我妈用她买理财产品挣到的利息给我买的。是她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送给我的。”

随着江攀龙的话，摩托车渐渐驶入高楼大厦林立的街区。这一片街区，到处都是连成片的高大住宅楼和大型综合性商场，或者整排的商铺以及娱乐设施。几座商场外围到处都是连成排的大型聚光灯，明晃晃的，把四周都照得明如白昼。马路上的车和人行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多起来，骑着小型自行车的代驾员的身影也在人群和车阵中若隐若现。

20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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