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草

        夏秋两季,走在田间地头的沟渠水塘边,看到“草萧疏,水萦纡”,特别是那密不透风的茂盛的芦苇,由岸上直直地铺到水边,那流动的绿色,那么清新地滋润着人的眼睛……我不由自主地感慨: 这要是搁三十多年前,这么多芦草能供养多少牲口?又该有多少农家少年赤膊上阵,在其间挥镰劳作……

        年龄在四十几岁以上的农村人,哪个在少年时没割过草呢?夏秋两季,下午放学早,急急跑回家,擓上篮子,带上镰刀或者铲子,顺便拿块杂面馍馍 ,吆喝着小伙伴,边啃馍边结伴儿到田野里割草去。

        那时候几乎家家都喂牲口,冬季它们的食粮是干的花生秧、铡成短骨碌的干玉米杆儿,小麦糠大豆秸……夏秋季是青草,是应时而生的新鲜多汁的青草,大人们忙,我们小孩子便趁着放学或星期天去给牲口“打粮食“——幸亏当年的家庭作业少之又少!

        那时候不兴打除草剂,地里的野草和庄稼比着长,我们割草的阵地是田间地头、沟渠上、河沿边。特别是一些苗稀地薄的庄稼地,却是野草疯狂的乐园。野草的种类也多:  秧秧草、牛稗草、节节草……青草种类不同,特性也有区别: 水稗子遍地都是,最容易收割,但重量大,含水太多,牲口吃半晌,一泡尿下去啥都没了,请看了,是马马虎虎割一篮子水稗子的孩子都是贪玩的孩子,他们急着下河洗澡摸鱼呢;芦草学名叫芦苇,是牲口们的最爱,有营养,鲜嫩可口,重量轻不压载儿,当然是我们的首选;还有一种黄绿色的“节节草”,挨着地皮儿长在碱性的沙地上,大人们说,牲口吃了节节草容易便秘,严重的会形成“结肠”,所以节节草一般不会成为我们铲子下的牺牲品。

        在孩子们眼里,割草生活不是枯燥的,而是充满了趣味: 讲故事,下河摸鱼儿,最让人惊喜的是谁无意间发现豆棵下卧着几个香气扑鼻的野生小甜瓜;有时遇到别人遗弃的瓜地,运气好了能寻到几个半生不熟的瓜蛋子,咬一口,好苦!就随手扔了,有人舍不得扔,勉强啃完咽下去了,指不定没走到家就会呕吐不止……

        再有就是摸鱼儿,那时候的鱼可真多!黄河发大水,水退后遗留下来的大大小小的水坑里都有鱼。特别是柳行地堰岗前那个深不见底的“滩湾坑”,扎个猛子下去就能攥住一条鱼!前街建立,大我们几岁,个子高高的,总是扛个箩斗割草,好几次,满满的一大箩斗草后面,挂几条尺把长的红尾鲤鱼,在我们羡慕的目光里笑呵呵地扛着草回家。

        一次本村一个闲汉,用雷管在潭湾坑里崩鱼,一声巨响,一片白花花的鱼儿翻了肚,闲汉用渔网捞了几条大的就走了,割草的孩子们马上炸了窝,纷纷脱了衣服光腚跳水里捞鱼。我的一个堂哥,毫不犹豫地把篮子里的青草都塞给我,说好了他下水捞鱼,我负责在岸上捡拾……好家伙!看吧!在水里小伙伴们的努力下,由坑里到岸上,活似下了一场“鱼”雨,都是一大拃长的草鱼和鲤鱼,它们被扔到岸上,还着急地张嘴摆尾翻跟斗呢!

        当然,黄河许多年不发大水了,今天,潭湾坑已不复存在,它被人工和机械力量一点点拉平,成为一个种植庄稼的肥沃的小小盆地。

        小些时跟着哥哥割草, 哥哥有一个大的扁圆形的草篮子,篮子形状非常符合人体生理结构特点,装满草,无论擓着或者背着都不太累,而我的篮子虽小一号,却是中规中矩呆板的圆形,每次都被硌的腰胯生疼,我也曾抱怨要求换篮子,哥哥戏谑道:“换也行啊,只要你割的草能装满篮子……。”确实是的,割草回家路上,看到哥哥背着草垛子似的草篮子,我不由得咋舌,自觉地不再提换篮子的事儿;妹妹的篮子小得像玩具,每次回家还得我替她提溜着,跟着我去割草实属打酱油,也权当锻炼劳动意志了。

        一个雨后夏季的下午,温度骤然下降,雨还没完全停,又刮起了呼呼的大北风,我和哥哥被母亲“逼”着去滩地里割草,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满意,我们哥儿俩穿着夹衣,躲在窑厂的小屋前边避风边边寻思去哪里割草,几个拉砖的车夫缩在空的牲口车上,叮叮当当地走着,他们袖着手缩着脖子,风飘来他们的喊声:“回家吧小孩儿,恁冷,天快黑了都……。”

        也许是老天的眷顾,这次割草成了我少年割草生涯中最难忘的一次!我永远忘不了小堤堤口的那片闲置的荒地,兴许是下了透雨,兴许是今天无竞争的小伙伴儿,那片鲜嫩芦草的青绿色,几乎晃花了我们的眼睛,带给我们那么大的惊喜!以至于后来,过了多少年了,那片芦苇草地还数次无端地闯入我的梦境。

        当我们满载而归时夜幕已经降临,我们怀着收获的喜悦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直至到村口了,模模糊糊看到妈妈焦急的身影,我竟然忘记了对妈妈的抱怨,忍不住兴奋地大声喊道: “妈!妈,俺们在这儿呢……!”

        长大几岁,心变野了,我们割草的阵地转向了远方: 星期天或者假期,几个个小伙伴相约,骑上加重“凤凰”、“飞鸽”或者“飞鹰”牌自行车,“咣当咣当”地跑到离家六、七里的黄河滩里割草,篮子被捆草和装草的麻包袋子所代替。这么远的路,出来一趟不容易,我们需要割更多的草回家喂牲口。

        现在想来,在茫茫河滩地割草,与其说是辛苦的劳动,不如说是融入自然、沐浴夏风秋日的一种惬意的熏陶。看吧!一侧是奔腾不息的滔滔黄河,一侧是未经开垦的一望无际漫漫的荒草地。有大人们在用自制的收割工具“葫捞”拾柴火的,挥动工具,咔咔声响之间处,成片的水红棵纷纷倒地;也有卸了驴车,搭个简易棚子坐下头休息吃馍喝水的。这里真像个原始的荒原——草地里偶尔会有野兔被惊动倏尔奔向远处,也有偶尔镰刀下凸显几枚白里发青的鸟蛋的。

      找个草比较多的平坦地势 扎好车子,大本营就算安下了,我们四散开来但距离并不远,在一定的范围内开始工作,等手里的草多得拿不住了,就喊一声,聚拢来,把那把青草按草根方向的次序码在一起,有按“东西南北”的,有按“1、2、3、4”号的,反正就是个区别,然后几个人继续若即若离地开发新的领域,如此下来,估计有七、八堆了,停止割草,回头一堆堆地收草……如此几次,“大本营“各自的青草堆逐渐增大增高。现在想来,不得不佩服当年我们孩提时团队的合作精神,那么团结的一个小集体,使我们意识到: 劳动不仅创造财富,还开发智力呢!

        日头西坠,天色渐暗,打好草捆,用绳子稳稳地固定在自行车后座上,我们开始了归家的旅程。三十年了,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种归心似箭的深刻感受——太阳已经落山,西天一抹红橙色迷离的光晕,远处村庄的树木和房子,变成模糊的黛黑色,淡淡的炊烟不知何时生在了树梢间,成为树们薄薄的衣衫……在这条沿河大坝上,我们行驶得飞快,全不顾脚下土路的崎岖不平,因为那颗激动的心儿已经飞出胸膛,如天上飞过的归林的倦鸟,飞向天边的那一抹晚霞,和远方那片朦胧的黛黑色——那是家的方向啊!

        黄河滩里这道坝头上的路,早几年就已经硬化,铺上了平整的柏油,已成为本地沿黄河旅游带,也成为本市自行车比赛的场地之一。闲暇之余,我会骑行经过这里,景致确实很美,但少了当年的那份率真的感觉。

        随着各种灭草剂的问世,庄稼地里草的种类和数量越来越少,并且,它们虽然仍然风姿绰约,细数着生命的顽强,装点着大自然的美好,但却被人类遗弃地冠以“杂草”的诨名;而牲口们也在日益强大的机械化面前,黯然退出历史舞台,孩子们呢?不用再去割草了,他们大把大把的课余时间被家庭作业辅导班和手机电脑填充着,他们不会再擓个篮子啃着杂面馍馍疯跑;也不会因自己的团队阵地被别个侵占而发生集体口水仗;更不会天很晚了,一颗急切归家的小小心儿还在黄河滩里激烈地跳动和流浪……。

        我们失去的又何止这些呢?

                              2020. 05.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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