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是双胞胎,记得幼年时的夏天,只有男孩子才买有透风的凉鞋,女孩大多都穿家里面做的布鞋。
6岁那年,父亲买来两双男式凉鞋(可能他觉得我们从小穿一样衣服习惯了),我那时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不愿穿男孩的鞋子,怕同学们笑话,可又体谅父亲,知道他没有钱再买女孩的凉鞋,我唯一的一双布鞋也已经又破又小,无奈之下,只好勉强穿上,连走路都放不开手脚。
下课后,大家来喊我一起玩耍,我摇头拒绝,把脚藏在桌子下面不敢动弹,怕被别人发现。等到秋天脱下凉鞋后,我已经成为一个离群的、不受欢迎的孤独女孩。
更糟糕的是,我家就在小学对门,中间只隔着一个大大的操场。父亲弟兄四个都住在同一个四合院里,农闲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爱站在大门口看孩子们做早操。我本来就养成了很孤僻的性格,做起操来自然是瞻前顾后,动作生硬。
越是这样,他们一大群人越是毫无顾忌地在大门口指指点点,甚至夸张般地笑弯了腰,于是,我越看她们笑,越是跟不上节奏,往往是大家都蹲下了身子,只有我孤零零的傻站着,愈显突兀,他们便笑得更加毫不掩饰。
比做操更可怕的是放学回家,别人都是三五成群,只有我独自一人往家走,到了大门口,大家七嘴八舌:你走路怎么看着那么拿捏?手也搁夹着。
几个姐姐听了,想帮我改正过来,她们站成一排,检阅似的让我从面前走来走去,然后及时地调整我胳膊的摆动和腿走路时的协调,我心理上背负着沉重的压力,最后竟记不得走路究竟应该先迈哪一条腿了。后来学习《邯郸学步》,只有我发自内心的相信一个人真的会忘记怎样走路。
后来,只要剪了新发型、穿了新衣服等,我都会哭着不敢去学校,母亲非常不理解,硬要拉扯着去送,我怕被同学们看到,于是哭的更厉害了,又怕迟到,只说不让母亲管,等她走远了,才会定一定神,鼓足勇气赶到学校。
上课回答问题,明明心里清楚明白,站在那里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说话瞻前顾后,总怕回答错了,以至于到现在也改变不了慢吞吞的语速。
唯一值得骄傲的是作文课,每次我的作文都能被老师当作范文朗读,给了我自信的勇气。
春节时,母亲总要把一枚小小的硬币包在一个饺子里,全家人谁能吃到,便是个有福之人。说来也怪,几乎每次那个唯一的“福饺”总会出现在我的碗里。
其实,那时候非常希望“福饺”能属于父亲,因为我吃到了只能为自己一个人带来福气,而父亲却能够改变全家。
因此,我每次吃到福饺,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一份遗憾,总觉得不如让父亲吃到。母亲从没有包过带记号的花边饺子,她总认为天命不可违,该是谁的福气,就是谁的。
母亲把头锅藏着福气的饺子平均分在每个人的碗里,我磨蹭着不愿先吃,看父亲吃得差不多了,借口早上不太饿,把自己碗里的饺子拨给父亲几个。谁知,仅有的几个饺子里,却依然藏着一个福饺。我很沮丧,觉得是自己又夺走了父亲的福气。
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我常常会慷慨地偷偷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分给家里的鸡、牛、羊、猪,即使只留了两三个,心里却溢满幸福和甜蜜。母亲发现后心痛不已,嚷嚷着说我:憨大手。父亲却充满慈爱的赞赏:俺这小闺女不简单,大气有魄力!
17岁那年,父亲和别人一起投资办起煤场,结果血本无归。为了还账,家里连酱油也不舍得卖。我和班里的一个女孩商量后,偷偷逃离校园,央求她在城里的姑姑帮我们找活干。
女孩被姑姑留下,说是人家只能收一个人。我默默地,在城市的街头孤独地行走,深一脚浅一脚赶回家时,已是漆黑的夜晚。
后来进了乡里的化工厂,每天要和男孩子们干一样的活,在流水线上忙完自己的工作,最后抬起百斤的成品袋,一趟趟运往仓库。
冬天,寒风刺骨,依然要穿着冰冷的胶鞋站在高高的机器上面,握紧水管冲洗沾满活性炭的零部件。两只脚冻得走路都一瘸一拐,晚上躺在床上,腰疼的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却仍然咬牙坚持。
婚后,做副食批发的生意,孩子还未满月,因为生意不太好做,家人准备放弃,老公和我商量,我毫不犹豫的说:“我俩接着干”!于是,带着刚刚满月的女儿,睡在搭的放货物的蓬上,开始了艰难的创业历程。
老公为贷款、送货、进货而忙碌着,父母帮我在店里照看,老父亲一趟趟骑着车子帮着发货,母亲做饭、带孩子、看东西。我白天忙碌一天,晚上还要起来三、四次给孩子冲奶粉,换五六次尿布,却舍不得花钱雇人。
每天早上,六点钟便把孩子的棉衣穿好,再重新盖到被窝里,(因为怕开门后忙起来顾不上给她穿衣服),一条街上,我家连续几年都是就开门最早、关门最晚的一个。常常是来了顾客,一碗饭要放下几次,有时候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给眼前的客户开票,为此母亲感叹我能够“一心二用”。
忙起来女儿经常被饿的嗷嗷哭也没空冲奶粉,不是进货就是发货,往往奶粉冲好后,几乎是被她一把夺过去,噻进嘴里顾不得喘气便一口气喝完。
冬天里棉裤尿透了才有空去换,摸着孩子冰凉的小腿,有多少次都想关门不干,却又不甘放弃。不久,由于天天在冰冷的门市上,孩子得了肺炎,白天母亲在医院照看,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换母亲休息。
舍不得租房,我和老公便在门面房两幢房屋的间隙里,自己拉砖,垒起了一座石棉瓦房顶的小屋。屋内甚至省略了粉刷的那道工序,简单的贴上了一层报纸。
小屋真得小的不能再小了,仅仅能够放下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一张桌子。虽然晚上累的筋疲力尽,但为了能让在外边劳累一天的老公休息好,我尽量象蝙蝠一样贴在墙上睡。常常是一觉醒来,相互推让着让对方能舒服的躺一会儿。
记得有一次,他晚上回来后敲门,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不小心脚趾蹭在粗糙的砖墙上,殷红的鲜血顺着脚趾滴到地上。他一边埋怨我的冒失,一边满面泪水的找来创可帖为我粘上。
所谓的单人床,也不过是几块长短不起的木板组合在一起,甚至其中一块长的,上面还有一层厚厚的树皮和一个凸起的硬疤,晚上硌的人睡不好觉。
一天晚上,我央来看我的姐姐借来一把锯,三两下便锯掉了凸出的那一截床板,躺上床上我满意地笑笑,姐姐却被我笑哭了,她没见过比我更能吃苦的人。
夏天到了,我们在小屋低矮的后窗上装上一个窗式空调,睡觉的时候稍不注意便会被支撑空调的三角架碰破头皮。因为床太窄,我们争着睡有空调的那头,害怕对方被碰伤,结果往往是这个不小心碰伤了头,那个强行调换。
整个夏天,我们头上都结过几次厚厚的疤,痛的几天不敢洗头。
我们的衣物以及我的一些书信,和发表在报刊上的一些文章,都放在床下的纸箱里。等我们搬出来的时候,却见床下最里面珍藏的结婚时的衣服和文章书籍之类的东西,都被老鼠咬成了碎片。
直到现在,我还惋惜1995年7月25日发表在洛阳日报第三版的一首长诗,一首告别少女时代嫁为人妇的长诗,在那场老鼠制造的浩劫中,成了永远的遗憾。
每年春节,我们都没有关过门,春节家里总是少了我的身影。一次把废纸箱拉到附近的收购站,我称了自己的体重,从婚前的110多斤变成了90斤,看着镜子里自己眼窝深陷、憔悴不堪的样子,禁不住大哭一场,眼泪止都止不住,只能神经病似的自己哄着自己:鹰儿乖,鹰儿不哭,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正是对文学的爱好,支撑着我一步步走过一个个坎坷。即使在最忙绿的日子里,也从没放弃过写作。仔细想来,正是文学这个精神的支柱让我在一次次的困难面前咬牙坚持下来,经历真的是一笔财富。幼年的经历并没有让心灵扭曲,相反,独处让我学会了更多的思索,这些思索和积累形成的那些宝贵的正能量,让我在为人处事时,能够更多的体谅和尊重别人,理解常人难以理解的一些事物,更全面的看待问题。
我也曾一遍遍地问过自己,毕竟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记忆,而未来又在我们触及不到的未知世界里。那么,一切的猜测和忧虑都会显得苍白而又多余。关键的是要学会以一种空杯归零的心态对待过去。珍惜现在、把握现在,把梦想和追求当做是一种不变的信念去努力,怀着乐观向上的思想快乐每一天,生活才能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