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醒来。檐前依然是吧嗒作响的雨声。我的大脑醒了,眼睛还闭着不想睁开,身体依然松弛地躺在温软的棉被里,烂如熟泥。这一夜真是透彻好眠呀,一晚上的雨骤风狂我竟浑然不觉,像个初生的婴儿般,饱睡过后就张开欣悦的笑脸。
我抽身坐起来,按下床头的开关,满屋子顿时弥散开柔和妩媚的灯光。看看手机,恰好五点半。习惯了的晨跑已是陷落于秋霖如晦之中了。
不想立即下地,便披好上衣,在背后垫上靠枕。拿起手边那本昨夜看得很过瘾的书,越看越有味,越发感觉内心充盈着幸福。
一个小时后,我起床洗漱,为自己做早餐,麦片牛奶加面包。一边轻快地干活一边突然思绪悠悠。
不禁感谢自己在多年前那个同样的秋天,终于在飒飒的风雨中让心灵苏醒过来。那个秋天,从前的自己邂逅了现在的自己。
在那之前的很多年,我的生活里似乎一睁眼就是忙碌:教毕业班课程,带毕业班班主任,照顾年幼的女儿和一直在我身边读书的小弟,每年两次的专升本自学考试。先生跟我不在一处上班,平时的家务几乎是我一个人亲力亲为。当年的我还执意要求自己,平时再怎么样忙都可以,必须把周末时间空出来去两边的老人那里走走或带上孩子去城里逛逛。那时还没用上洗衣机,所以哪怕风雨再大我也会赶在周末前到学校附近的水坝里洗好一桶又一桶的衣服鞋袜和被褥。每次自学考试我都是从做恶梦之后才开始看书,梦见都去考试了不是准考证没带着被保安拦住不让进考场就是进了考场坐下来后发现书还一个字都没看。惊得一身冷汗。自此才逼迫自己每天晚上熬夜看书,而且总是一个礼拜之后才真正进入状态。白天,中午学生做作业,我也坐在教室里看自学教材,正常的午休是很少有的。用了三年,终是完成了专升本自学考试。
刚刚应该会闲点儿的时候,我又阴差阳错地担任了学校里的教导主任职务。职位不高但是工作很琐屑。可我向来喜欢的语文教学我又一直不甘心就此丟开。于是一线教书、频繁地出差开会送各种报表、没完没了的应酬,让日子更加满满当当。开始的几年,我干得热火朝天,整日被人被事包围缠绕,心里似乎还有一种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感觉。
如此,渐渐地,我已经静不下心来阅读和思考,已经不再敏感于花开叶落是怎样的一种过程。语文教学也怠于用心钻研,课上得味同嚼蜡。女儿日日就在眼前,但我除了能尽力地照顾好她的生活起居外,没有心思去细想一个渐渐进入青春期的女孩儿需要母亲怎样地关注其内心的变化,需要自己做怎样的心理准备,她忙她的学业,我忙我的工作,直到后来母女两个常常相对无语或者几句话不妥就起烽烟,我开始为女儿越来越不稳定的学业成绩日夜焦虑又无计可施。
那段时间,或许因为内心的煎熬郁躁,导致身体也越来越差:常常的失眠,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连连的恶梦就像放恐怖电影似的还有续集;再后来就会频繁地感冒发烧加咳嗽。尽管体检时没有被诊出什么大毛病,但是人总是身心俱乏,形容憔悴。
我终于陷入深深的反思,我越来越觉得自己这般忙忙碌碌只是一种周而复始,只是一味被洪流裹挟着往前走。我更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本就太欠缺修炼了,是不足以承担太多太重的责任的。我更是永远也做不到在热闹之后不深感空虚无聊还可以倒头就睡。如是这般,那么我的忙碌或许于人于己都没有意义。
长此下去真的不行!我纠结过一阵,是换种活法还是在世人的眼里一条道走到黑。我想来想去,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更适合最简单的生命状态。
在五年前的那个秋天,我只跟家人简单交代了一下,就递交了寥寥数言的辞呈,坚决坚决地卸下了教导主任职责。故而我的辞职绝不是一时兴起,没有慷慨激昂,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情绪锋芒,与时政体制无干,更没有资格说去效仿古代圣贤归隐林泉,只有自己跟自己的权衡,只是作出了仅仅关乎个人的选择而已。我不超脱,不疏离,不边缘,我只要全心全意地待在现实生活里就好,彻底地本色,人世两不争。我很庆幸自己还没有丢失掉这样质朴至善的心态。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安静于校园一隅,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教室,有一班年轻烂漫的孩子,心满意足。周国平说,如果有自己的一个园子,在这个园子里挥汗如雨,不为任何东西,仅仅因为自己喜欢,这样的人是幸福的。那么我的语文课堂就是我的一个园子。
我可以像母亲精耕细作侍弄她的菜园子一样,像母亲为她孱弱纤细的萝卜苗倾注她最郑重的情感一样,种植我的园子。母亲可以时时凝望她蓬勃欣荣的庄稼,收获饱满的谷子和蔬菜,我也能处处逢着正在教着和过去教过的学生的笑脸和问候,常常地享受着被许多孩子疾速奔跑扑过来的拥抱。
母亲依然像年轻时一样喜欢在房前屋后种满清雅馨香的竹树花草。我也一样为自己建造了一座生机盎然的心灵花园,闲暇时我在小园里读几本闲书,写几行文字,再养一只憨憨的乌龟,没事时带着它慢慢地散步。我还可以常抽空回到母亲身边,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如何种菜。
如此,岁月静好。
雪地飞狐
2016-10-2 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