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霍辉
先说说我们公司，最早以前是个老国企，央企，全球500强的汽车制造企业，有着四十多年的发展历程。
十多年前，和日本数一数二的汽车公司一一N公司合资，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汽车合资公司，于是公司里来了些日本高管，也带来了日本文化。
几年前，我们又脱离了这家中日合资公司，和北欧瑞典数一数二的V公司合资。V公司派驻的几位高管，给我们又带来了西方一一欧洲的文化。所以，我们公司现在有三种文化，以往的中华传统文化，延续十多年的日本文化和近两年的欧洲文化。
在工作中，接触最多的还是中方的领导、同事，还有少数的日本人和欧洲人。和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人打交道，深深地感受到文化差异。人和人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真是太不一样了，大相径庭，每个人都被他背后的文化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我们就在这三种文化的碰撞中，排斥着，妥协着，学习着，融合着。
一、日本人与日本文化
这些年我接触的日本人不算多，大概十来个，所以我的观点只是一家之言，并非十分准确。（因为我们总裁助理Mr S，欧洲人，他对中国人和日本人的观点就和我不同，见后文）。
1、认真敬业的日本人
和N公司合资的头几年，经常有日本专家给我们上课，导入一些他们先进的管理方法。下课后的晚宴，你也知道中国人的酒文化很厉害，几个中国人一起敬酒，日本人就喝多了，可他们似乎也比较豪爽，来者不拒。但第二天早上，所有的日本专家仍然最早到教室，准备上课。而且还将头一天学员问卷调查的结论展示给大家看，提出今天的改善策略，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做的。
我同事曾在日本工厂研修，说日本工人非常辛苦，在生产线上马不停蹄，压根没有休息时间，日本人很习惯。如果一个人在工作时无所事事，就有一种罪恶感，必须要找点事干，哪怕清洁清扫也行。有一次春节，中方领导去慰问，同事和来慰问的领导握了一下手，追装配线就追了半小时才赶上正常速度。
我曾去横滨N公司发动机工厂参观，的确，他们的生产线并不先进，设备都很陈旧，可工人手脚并用，没有闲的时候，我看的都累啊。
日本人都是工作狂，我去日本出差，晚上9点多从日本N公司总部大楼经过，还灯火通明呢。在我们公司的日本人也没有按时下班的，作为他们的下属可就惨了，日方领导什么时候下班，你什么时候才能走，你都不好意思按时下班，否则都会有罪恶感。如果按时下班让日方领导看到了，他会认为你不敬业。这样熬时间，也够累的。
2、咬定目标不放松
中日双方的领导也有很大的不同。电视上，常常看到我们中方领导到这剪彩，到那出席什么仪式，发表什么言论，很多大领导们一天到晚忙这些，哪有更多的精力放在公司运营上。而日方领导，对于自己的目标，全过程监控，一有异常，就进行听证(hearing)，咬定目标不放松。
中方下属特别怕日方上司，因为当有任务未完成时，中国人喜欢扯皮推诿找借口。而日方领导常问的就三句话：
1）你为什么没有完成这项工作？
2）你的挽回措施是什么？
3）当有人找借口推诿说目标不能达成时，他会说第三句话：那你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我家宝儿爸单位日本人多，每当目标完成不理想时，日方部长就会召集相关科室科长听证（hearing)，问的就是这三句话，中方科长非常怕他的hearing，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这样的领导坐镇，所有的下属不得不认真做事。
我认识的日本专家也一样，经常给中方领导打电话，质问为什么计划达不成？国际长途连环CALL，让中方领导招架不住。后来中方领导也聪明了，一看电话显示的日本号码，立刻让别人接电话，说他不在。
我家宝儿爸体会深刻，他总结中日文化最大的差异是：**日本人承诺的事情，会竭尽全力去达成；而中国人没有诚信，一方面不认认真真去做，另一方面喜欢找借口，找未达成的理由，推诿扯皮、推卸责任。 **
3、古板，不会变通，换句话说，就是坚持原则
但日本人过分较真，有时候太古板了，这点，中国人又太灵活了。
讲个笑话，一次培训，我们和日本专家都住宾馆，结果到了晚上11点，日本专家敲开翻译的大门，问为什么宾馆没热水洗澡？原来酒店热水冷水的标记贴反了，日本人就不知道把水龙头换个方向转一下，太死板！没一个中国人出现这个问题。
硬币都有两面，另一面就是日本人非常坚持原则。日本是个非常遵守规矩的国家，我体会深刻。去日本开会，大晚上，马路上没人，可所有的车辆照样等着红灯； 电车上有老弱病残孕专座，哪怕电车再拥挤，也没有人打开这些专座坐下。
还有一个最典型的例子，一同事观察一墙之隔的中方工厂和我们中日合资公司工厂，两处的叉车行走方式截然不同。中日合资公司的司机，不管有人没人，叉车都按行车路线拐弯，规规矩矩。中方工厂的叉车司机看拐弯处没人，直接抄近道拐弯，不按照标准作业去做。
还有一个发现，所有的日本人写的字都差不多，中规中矩，方方正正，一定是从小就接受这样一笔一划、规规矩矩的写字训练。不像我们中国人，写出的字五花八门，各有各的个性，有的娟秀整齐，有的潇洒飘逸，个性张扬。
4、严谨、团结、做事有章法
**日本人非常团结，做事情都有预案，有一套做事的逻辑和方法。 **
有一次，一个日本人被灌醉了，还摔了一跤，第二天，他们就制定了喝酒的预案，而且传达给全体日本人，再没有此类的事情发生了。
公司最高层会议决议，不到三天，所有的日本人都已知道；而很多中方参会领导并没有传达会议精神，所以落实起来有些慢。
我觉得日本人预案管理很厉害。对于潜在的危险都有预估，然后采取措施消除这些危险。我们的安全管理KYT就是这种训练。我家宝儿爸在日本人多年“统治”下，已训练出了这种思维。
比如，他每次入驻酒店，行李放下后就先看门后的救生通道图，然后沿着路线图走到救生门，再试试门能否打开。没问题了，再原路返回，边回忆一下路线，这已成为他的习惯。而我从来就没看过门后的救生图，更别说沿着走一趟了。
因为宝儿爸单位日本人主导，所以每年都有两次地震、火灾的模拟演练，遇到这些灾难，你在哪个位置，从哪条路线撤退，到哪里集合，相关人员的责任…….细化到每一个人，每一条路线，不得不佩服日本人。难怪几次火灾报道，日本人都安然无恙，因为他们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和训练，到陌生地方第一件事就是看救生通道，已经养成习惯了。
5、改善的文化
日本人最厉害的是改善。我们公司，曾经是老国企思维，是日本人带来改善思维，让我们的管理、我们的现场有了巨变。我在横滨N公司发动机工厂参观，发现他们对小改善很重视，有个陈列室，专门摆放着员工的小改善模型。而且他们写合理化建议还有奖励呢。
和日本N公司合资十年，是我们成长最快的十年，也是我们最好的时代，中日合资那十年，我们的理念、方法、管理水平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各种先进的管理方法、现场改善、工厂3S, 5S、改善的文化、薪酬水平、员工面貌……和我们过去比，和周围未合资的单位比，进步巨大。
之后脱离中日合资公司及与瑞典V公司合资的这几年，没有日本人天天盯着，中国人懒散，欧洲人也不关注过程，加上文化差异……导致我们公司在倒退，大踏步地后退。
抛去民族仇恨，在某些方面，我们真应该向日本人学习。
**二、欧洲人和欧洲文化 **
来我们公司的欧洲人，一个个人高马大，不管是男是女。男的有190cm, 女的170cm，和他们说话，都要仰视，真不习惯。
1、热情奔放，开朗活泼
他们非常开朗，热情。我邀请Mr S参加一个重要的客户活动，请他做个专题演讲。他EMAIL回复说：他非常乐意参加这种重要的客户活动。让我很感动。
2、爱运动，爱生活，爱家庭
我认识的两位欧洲人， Mr S, 55岁，英美双国籍人，Mr O, 57岁，法国人，他们都年纪一大把了，可身材特别好，瘦高瘦高。他们都酷爱运动，Mr S喜欢足球，以前在社区还指导孩子们踢足球；Mr O喜欢马拉松，现在每周进行3次拉练，调整好状态，准备参加中国的马拉松比赛呢。
Mr S简历中写着他是个family man一一热爱家庭的男人。来中国工作，他托家带口，把妻子、孩子都带到中国，家安在北京。一到休假，他会立刻飞北京，与家人团聚。另外几位外方高管，也都携夫人或老公来中国。一放假，他们都全家去这个国家、那个国家度假，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他们可以享受两个假期一一中方的，还有他们欧洲的假期，幸福啊。难怪北欧人，是世界上幸福感最强的人。不像日本人，一个个工作狂，没有一点生活的情趣。来中国的日本人，都是单身一人前来，没一个妻子跟来的。
欧洲人的工作家庭观是：
家庭第一，工作第二；
而日本人是：
工作第一，家庭第二；
中国人吗，大概介于两者之间。
所以，幸福感强烈的顺序是：欧洲人>中国人>日本人。
比如，西方圣诞节放假约十天，而我们公司并不放假。可V方高管，那些欧洲人照样去度假，哪管工作不工作的。所有需要他决策的事项，再急的工作也只有等他休假结束了。换成日本人和中国人，绝对不会这样。休假中还会继续加班工作。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
3、遵守时间
欧洲人和日本人一样，非常遵守时间，会议效率很高，如果一个议题没有讨论完，他们会停下来，按计划转入下一个议题，而这个议题等到下次有时间再继续讨论。
中国人在这方面就差远了，开个会，很少能按时开始的，总要等上几分钟人才能来齐，甚至还要再打电话催促。不能按时结束会议的情况也不少。会上相互推诿扯皮，议而不决也是很正常的现象，所以常常延时。
4、亲和，绅士风度
Mr O, 我们公司制造副总裁，刚来三个月，组织召开制造领域战略研讨会，全体正职高管参加。在研讨前Mr O介绍了会议纪律，开会不要使用手机，否则没收一天。结果一位中方领导在看手机，Mr O把手机拿走，说：没收。不过，转了一圈，马上又还给了手机主人。和中方高管开个玩笑，之后再也没人看手机了。
在研讨会后，Mr O邀请大家共度晚宴，这也是打造高效团队的一个活动。而中方领导因为顾及党员领导干部的N项规定，都有点不敢参加晚宴。
5、直率
外方派驻的唯一女性副总裁Ms T，瑞典人，某次大会上直接评价我们公司的某项目：“这是我见到的最差的项目。”一针见血的批评，让多少高管脸面无存。如果是中方副总裁，绝对不会这么直接，再差也会非常非常温柔，非常非常婉转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说的不痛不痒，因为不愿去得罪人。
另一次，Mr O副总裁要求财务部门不要派多人参加XX例会，只要一人参加就足够了，多人参加是浪费时间。一个副总裁为这点儿小事反复发了N封邮件给财务科长，欧洲人的直接思维遇到中国人的婉转语言，我估计他们也是醉了。
当收到副总裁要求财务只派一人参加会议的邮件后，财务科长回复：OK, 然后巴拉巴拉一堆解释，为什么每次财务部门会派2-3人参加。
Mr O副总裁蒙了，不知道财务科长的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于是又接着来回发了好几封邮件。中西方文化差异，导致一个简单的小事变得复杂起来。
中国话是最艺术的，也是最难理解的。同样一句话，甚至语气不同，会有截然相反的两种意思。欧洲人和中国人打交道，对于中国人的意图，他们要好好琢磨，估计他们也觉得累。
6、认真，独立自主
前任V方制造副总裁，每次都在本子上记录密密麻麻的东西，每次开会会翻出上次的笔记，进行核对检查；现任的Mr O，也是一样，每次会前的资料都仔细研究，然后把问题记在一张纸上，开会时用；谈预算的时候，自己带个计算器，不停地按着，核对数据。
反观很多中方领导，都是开会现场才开始看资料，有准备的思考和现场才开始看，能一样吗？
V方领导开会的发言资料PPT，都是自己亲自做的。不像中方领导，大多不会做PPT，都是让下属做，自己加以指点。
7、爱学习
Mr S和Mr O, 55岁和57岁的两位老外，一来中国，就请了中文家教学中文，每次和中方开会或交流时，都先说两句中文寒暄的话，再说英文。
写邮件也是一样，一次，Mr S在给我的邮件最后，写了两句他刚学会的拼音，看懂了吗？
Xie Xie.
Zhong Qiu Jie Kuai Le
8、人情味淡薄
中国是个最讲究人情的国家，一起聚会吃饭，大家会很热闹，劝酒、喝酒，总有一个人请客，全权付款；而欧洲人，AA制，即使是团队活动，大家一起的聚会，也是各人付各人的帐，这点真不太习惯。
9、重结果，轻过程
欧洲人，开会确认目标后，他们中间过程就不管了，全权让下属去做，到时间了他们会检查。不像日本人那么累，过程也管，结果也管。因为日本人的思维是，好的结果，一定是有好的过程来保证，所以必须要进行过程监控与督导。
所以我们公司在中日合资时代进步最大，效益也最好。虽然大家都觉得很累，抱怨日本人；到了中瑞合资时代，大退步，欧洲人和亚洲人的文化不同、思维不同，加上两种文化进入磨合期，相互不适应，管理倒退，公司也变得亏损。
三、中国人和中国文化
我们同为中国人，中国人的文化，你懂的。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好的方面有聪明伶俐，勤奋努力……不好的方面有推诿扯皮，灵活而不守规则……
Mr S在亚洲曾有过近10年的工作经历，和数百位中国人和日本人打过交道。引用一段他关于中国人和日本人的评价：
I have spent nearly 10 years in Asia and worked with hundreds of people from both China and Japan. My perception is that although people are influenced by their society and cultural background their personality type is the overwhelming influence on those people as individuals. My experience of working with Chinese people has been so positive and my experience with Japanese has not. It is so much easier to achieve things in China for a number of reasons but not least Chinese people’s ability to be open to learn and adapt.
（尽管人们会受到他们的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但人性是不会变的。我的工作经历体会是，中国人是积极、开放、乐于学习、努力适应环境的，而日本人不是）
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看世界的视角，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的确，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独特的文化。
文化没有什么高低优劣之分。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 **
一个公司，三种文化，有时候很有意思，有时候很多烦恼，在烦恼中前进，在抵触中融合。
**只有相互学习，取长补短，相互融合，一个公司才会进步，才会越来越强大。 **
**一个公司的最高境界是：文化融合，文化致胜！愿我们公司早日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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