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教育
二十多年前，我去乡下教书
有点远，有点偏
我怀揣着一张寂静的白纸
一张来不及抒情的白纸
押送着自己
一次次仆倒在群山脚下
我带着满面风尘
带着大海、经卷
我还带了理想主义的腮和闪光的鳞片
一个人走进一个村庄
一遍遍走，一遍遍迷路
明明是一座梁山，怎么像走进八百里水泊的江湖
只有孩子才会把鼻子
压扁在玻璃窗上往外张望
他们有瓷质的脸
和毛茸茸的眼睛
他们递过来的目光，小小的、羞怯的样子
有大地的品质
我的住处，他们说原是简陋的庙宇
我庆幸这里曾住过通天的大佛
现在住进了我
山村的夜很静，很长
不要紧。孩子们说如果坐在井边的青石上
会听到白天的朗读声和星辰走动的声响
我带了铜质的口琴
它明亮的光泽，最适合吹出清新的童声
我还给他们讲故事
每个故事都有蝌蚪一样美丽的尾巴
如果讲出了眼泪
我就走出教室
外面
左边有一颗银杏，右边种了一棵梧桐
我喜欢看他们读书的样子
读“茅屋为秋风所破”，也读“一行白鹭上青天”
我喜欢看他们拿白纸
东一笔西一笔勾勒世界的样子
画小桥，藕花
也画路过的大雁，头顶的白云
他们说
一生和灵魂靠得太近是一件危险的事
而我的身体里
恐怕永远也无法拆去
大山，泥土，星空和田野上奔跑的孩子
他们都是大地上的诗
是我的药，也是我的软肋
所以这辈子
我都只能在一个版图上也找不到的静悄悄的乡村
做一个农人
开荒播种，收割谷子
或者用一生的时间铺好铁轨
等着赶路的人
在我的乡村，和祖宗的牌位一样受敬仰的
总是住着天使的地方
乡中学的围墙，像一座碑石一样站立
新刷的红色大字，斩钉截铁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像宣言
也像升起的旗帜
2019/8/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