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性这个词,是我自己临时编造的,大抵意为生活时尽自己个性,闲散时尽个人随性,事成后尽自我意性。
苏洵二十七岁能折节读书,一意不悔,张载走下虎皮华座能写下"为天地立心",这便是尽了性——但凡确定如何去做,便蹈火不再回首。因而,当思及要如何存在,只浮现晚年浮士德老泪纵横的眼睛,听着复活节乐队的欢乐声音,那双霎时充满热情的眼睛,流露着学究天人的浮士德后悔自己的青春如何能重来的悔意。一如张晓风所言"因为青春太美好了,美好到无论怎样过都会后悔",与其左顾右盼畏畏缩缩,不如"向前去,生生死死无凭据"₁。
幼时总是觉得"书到今生读已迟",但凡有大学养的人,兴许天生就精通国故,诗书礼无一不精;但凡聪颖慧通,善解数理的人,也可能生来智商就高,长于融会贯通。如果真是这样,那尽性这两个字实在没有讲它的必要。我不否认天赋异禀,但我更相信不去理会这些偏见,一意做自己喜爱的事,更为快活。尤其是在当下这时局,如圣人所言"礼乐崩坏"(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礼乐),更难于尽性,然确是值得青年奔腾的时代。
关于个人的尽性实在是乏善可陈,这也是写这个题目的原因,希望通过整理自己的思绪,确认自己的目的,觉察"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能够折节读书,不再浑浑噩噩度日。
不久前读朱光潜《给青年的十二封信》中有这一思想,殉道者来到十字街头易于堕落。摆摊卖卜的江湖客大多学了《梅花易数》、《渊海子平》便玩弄命理谋生,而易学高人湮没在江湖间,寻生活之易趣。我并不是举一例特殊而辩驳朱先生的观点,只是觉得无论哪种生活方式只要尽了自己的个性便好,世俗与高雅可以并存,高雅自有尽性的学者研究,民众也可以于凡俗生活中寻求新奇之趣。对于我这样的普通小人物而言,能够寻到依寄来可疏解困苦——于青春时代追求个性的意趣,不被苛刻的教条缚死摇篮中,实在是不得不开口笑的快事。这与学术无关,与象牙塔无关。但却又与学术息息相关。
海德格尔有一个关于"存在者"的说法(这本书在搬书时丢失,已经不能找到这个说法的来源了),当"存在"变为"存在者",大地便消隐了。我们有谷歌地球、北岛卫星系统,用科学的比例尺刻画一切的精美,以为数据可以代替存在本身的价值。我们在知乎上随处可见的提问"xxx的体验是什么?",却不按自己的个性去亲身经历,我提出尽性观点的第一前提是自身——亲自去体会个性存在的价值,而不是浏览信息爆炸下的齑粉。世上既无一件事能完全教会人去熟悉自己的心意,也无一件事完全不能教诲自身关于存在的问题,但如若不是自己亲身去体味,永远不得而知。
至于这种随性自我的兴致,魏晋时期雅士文人则最具备。读《世说新语》,有这样的一则故事,"王恭始与王武甚有情,后遇袁悦之间,遂致疑隙。然每至兴会,故有相似。时恭尝行至京口射堂,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恭目之曰:"王大故自濯濯。"2王恭能敞开胸怀,承认与自己政治立场相反的个人心性,实在是历史上其它时期难得一见的。王恭这一心性,尽体现在这清晨一片新桐之上了。闲散时尽个人随性,不被苛责束缚,这也能理解为何失意的文人愿意归隐田园,自因为"林中抚琴曲委婉,群山听懂我悲欢"3。这样的心性已经可以划为审美的对象了——"汝梅脱又谢我去,我当上白鹤山采五枝耳"4,像嵇康一般随性,精鹜八极,心游万仞,写出兴致恰至,文脉已成的文章来。
自少年时受张晓风私淑,觉得"侈谈高远而不筑根基"5是过生活、做学问最大的错处。在微信读到一篇文章,说一个姑娘觉得自己大学快毕业了,周围有的同学去常青藤做过交换生,有的同学参加辩论赛已成"两江总督"₃,而自己一事无成。青年最可怕的是去艳羡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他人的故事听来确是精彩纷呈,比对自己当下并无一二成就,更容易陷入怀疑生活虚无的困境中(十八岁那年受此困惑苦矣)。二十岁的青年奔腾在时代之先,一味去羡慕同行的杰出者,失却初心,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才是最可悲的事。况且在二十岁这样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并无一二成就为时过早。尽性,什么时候都不晚。也许现在只是懵懵懂懂并不能摸个清楚,但对于自己「想」做的事,约莫每个人都有分辨好坏的能力。不能去抓住欣赏美的事物,至少对坏的事物有自然的抵触感吧。许多事物、想法,不会因为个人的生涩就减少它本身的光彩,尽性去做想做的事,什么时候都不晚。
尽性这个意味,说到底个人有个人的想法,我只是不揣翦漏,谈谈自己的粗疏之见。至于更高层次关于"存在"、"非有"、"being"、"dasein"等问题,作为刚刚接触哲学的人,很难读懂柏拉图、海德格尔等人在作品中传递的意思。况且"柏拉图所创造的形式哲学必须要从形式以外来理解,如果单纯用形式哲学本身来理解,惟一的作用就是推翻它"6。
不过重要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决定的生活,都为时不晚。
1 摘自冰心,《赴敌》,四廿九晨一九二五;
2 摘自《世说新语'赏誉》
3 出自许嵩歌曲,《山水之间》
4 摘自宋濂,《竹溪逸民传》
5 摘自朱光潜,《给青年的十二封信》中《谈升学与选课》:"朋友,你就是升到大学里去,千万莫要染着时下习气,侈谈高远而不注意把根基打得宽大稳固。我和你相知甚深,客气话似用不着说。我以为你在中学所打的基本学...";
6 摘自《柏拉图精神哲学》,吉林出版集团,2013年6月第一版,此句出自叔本华,《世界即意志和观念》
编辑于2016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