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用功念书,想讨爸爸的喜欢。我明白,他把最后的一点钱都花在我身上,天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打发日子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穷人»
父亲,当我读到这一段文字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共鸣,让我鼻头一酸,眼眶一热,就落下泪来。
因为我小时候,拼命用功读书,也是想讨您的喜欢。
母亲跟我说,她生下我时,您看是个女孩,就很不高兴,过了好几天,才去外婆家,放鞭炮报喜。直到弟弟出生,您才宽下心来,四十出头了,终于凑齐一个“好”字。
上学前班启蒙以后,也不知道我咋开智了。一个学期书读下来,书本都叠成纸包,玩儿“打板”去了,我还能考双百分,捧着金灿灿的奖状回家。
母亲高兴了,把奖状用浆糊,贴在屋里最显眼的位置。您也高兴了,可劲儿地送我读,看您高兴,我也高兴,就更可劲儿地读。
无论家里多困窘,您总能把欠的学费补上,无论经济多拮据,您总是一句话,“会读,就好好读,读到天上去,我都供你。”
最近,您的女儿,我,也将这句话,送给了您的两个外甥女,“读好书,做好人,读到博士博士后,爸爸妈妈都会供你们。”
我读书的爱好,也是你们“惯”出来的。每次坐车去县城,陪病痛缠身的母亲,去医院问诊买药,母亲还总能“抠”出来一点,帮我去书店前台买单,看着我高高兴兴,捧着书本回家。
这么多年来,你们的女儿,始终保持着这个爱好,买书、看书、藏书,来丰盈着我自己的人生。
比如,最近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我很喜欢的俄国作家写的《白夜》,第一篇是《穷人》,用显微镜般的笔触,讲述彼得堡底层公务员与孤女的贫困生活,他们书信来往,彼此救赎,维持着贫穷却从未被摧毁的人格尊严。
跟您说俄国作家,可能就跟当年,跟您商量选文理科一样,您只会来一句,“文理科是什么,爸爸听不懂,也不会,你自己选了就是。”但陀翁笔下的文字,您听我念来,肯定深有同感,正如我当年,一边看《平凡的世界》,一边跟您唠嗑一样。
“妈妈呆若木鸡,我真担心她会精神失常。爸爸一死,债主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成群结队地涌现在我们的面前。”
父亲,这是孤女瓦兰卡,写在笔记本中的一段话。我停留了很久,反复读了几遍。
我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年的除夕晚上,家里的火炉旁,总是围坐着一群债主,来了一波又一波。
母亲不断地泡茶,陪着他们诉苦,一起等着您回来。乡里的风俗,初一不讨债,到了夜里十一点,债主们等不到您,就都失望地走了。
快到十二点了,您还没回来。母亲急得快哭了,我们也有些慌了,也不怕黑了,一次次地跑到大门口,睁大眼睛盯着大路上,心里又害怕又担心。
可每一次,您都在临近十二点,就从黑夜里钻出来了,然后走到堂屋,拿出准备好的鞭炮,准时辞旧迎新,从未对我们说过,这一晚,这深夜,您去了哪里?债收得怎样?
这么多年,我竟忘了,好好问您一句,那些年的除夕,您是如何在外收债?是如何撑过那么艰难的岁月?
如今想来,那些围坐在我家火塘边的债主们,又是哪些人家里的顶梁柱?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那时候的农村,一块钱可以买肉,可以买十个练习本,可想而知,几十块的学费,对于穷人家庭来说,真的太难了。
可若不是您的咬牙坚持,奋力托举,怎么会有我的今天?没有您当年那一分一厘的艰难创业,怎么会有我的今天?怎么会有我因读书因学历而来的尊严和体面?怎么会有我的孩子们舒适而富裕的生活?
一想到这儿,我就有多庆幸,幸亏我的父亲是您,幸亏我选了您做父亲,虽然您一开始不喜欢我,但我却成了您口中,最珍贵的“白沙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