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金瓶梅》第五十一回 两个太监奈何人 一对粉头明暗斗
潘金莲不但没能如意,反而遭了西门庆一顿抢白,走到孟玉楼身旁怒气还未消说道:
“不逢好死的贼强盗!这两日也不知作死怎的?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就像是生了个太子一样,见了我们凶神恶煞的,更是没有一句好话说了,瞪着两个窟窿吆喝人。”
“谁不知你那姐姐有钱?明日惯的她那小厮丫鬟做贼养汉,你也别管他。”
正说着,西门庆往后面去了。
孟玉楼道:“你还不快去?他一定是往你屋里去了。”
潘金莲想走又嘴硬:“可是他说的,有孩子的屋里热闹,我这没孩子的屋里冷清。”
春梅正巧走过来,玉楼问:“你爹去你那里了?”
春梅道:“去六娘房里了。”
金莲听了,【心上如串上把火似的,】骂道:“贼强人,永远也别进我屋里!踹踹门教你那贼囚根子跌断了脚!”
玉楼道:“你今日怎么下这么毒的口诅咒他?”
金莲道:“不是下毒口诅咒他,都是你老婆,只是那边多有了这么点尿泡种子罢了,怎么非要抬一个灭一个?就要把人踹到泥里?”
满月酒西门庆要管待三日,第二天专门请有官身的老爷们饮酒。
这一日除了地方官员,西门庆还特意请来了两位太监,一位刘公公一位薛公公。
两位公公的职责是管砖厂,西门庆整修花园时曾借过那里的砖石,当然也是私下送了钱的。
不一时,两位內相、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等一众武官纷纷到来,酒宴开动。
珍馐丰盛不必提,厅外还另有一队鼓乐箫韶。
等到鼓乐下去,李铭与吴惠两名乐工一人抚筝、一人琵琶,请老爷们点戏。
两个老太监先点,刘太监谦让一番道:“你们两个就唱个‘叹浮生有如一梦里’与我听。”
周守备笑道:“老太监,这是归隐叹世之词,今日西门大人喜事,不好唱的。”
刘太监又道:“你会唱‘虽不是八位中紫绶臣,管领的六宫中金钗女’?”
周守备又笑道:“这是《陈琳抱妆盒》杂记,今日庆贺,也唱不得。”
薛太监道:“你让他们过来,我吩咐他们唱个《普天乐》里‘想人生最苦是离别之词。’”
夏提刑大笑道:“老太监,这是离别之词,更是唱不得了。”
薛太监叹道:“俺们内官只晓得伺候万岁爷,不知道曲中滋味,就让他们随意唱吧。”
夏提刑是今日只比周守备低一等的官员,又是西门庆的顶头上司,也不客气道:“你们唱一套【三十腔】,今日是你们西门老爹加官进爵,又是好日子又是弄璋之喜,正适合唱这一套。”
薛內相问:“什么是弄璋之喜?”
周守备道:“今日是西门大人公子满月,我们这些同僚都有礼物庆贺的。”
薛內相一时语塞,回头对刘公公道:“刘家,咱们明日补了礼来吧。”
西门庆连忙推辞,又叫出吴银儿和李桂姐在席上陪酒,直到一更时分众人才分别散了...
两位太监是很有意思的,他们点的曲子全都不应景;
【叹浮生一梦】自然是勘破红尘的意思,这段曲子出自元朝吕止庵的词牌《集贤宾》一折;
【陈琳抱妆盒】是大家都熟悉的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最后居然连‘弄璋之喜’也不知什么意思。
两人接了西门庆的请柬就来,吃了半天都不知道今天是吃的什么饭。
第二日那薛太监果然早早的又来了,送上一份贺礼【火熌红官缎一匹,福寿康宁镀金银钱四个,追金沥粉彩画寿星博郎鼓儿一个,银八宝贰两】。
薛太监昨日在席上约了刘太监,可刘太监却没来,只有他一个到了,送的礼品并不贵重,却贵在用心。
薛太监还道:“穷內相,没什么钱,这些小礼给哥儿玩吧。”
若是没有这句话,还显得他吝啬,有了这一句倒是人情味颇足了。
骁骑从这里一下子就对这个连戏文也听不懂的、连弄璋之喜都不明白的老太监印象变好起来。
这一日西门庆请的是县衙里的官吏,知县李达天就是送书童儿的那个,加上县丞,主簙和典吏。
薛太监既然来了就走不了,一群人又将他送上首席,热热闹闹地吃酒听曲没有什么多余的故事。
只有一个人出现得非常突然,并且只是一句话带过。
这个人就是当初想要娶孟玉楼做正妻的那个尚举人。
他今日只是个陪客,一句台词也没有。
这一回的重点是丽春院的李桂姐。
昨日她和吴家妓馆的吴银儿就带着礼品来了。
本来也是作为客人来的,可昨日的客人身份尊贵,西门庆临时请她们去席上助兴。
又交代今日一定再来席上陪客。
李桂姐回到丽春院,和老鸨子商议了,第二日备了四样礼品早早的先来,要拜吴月娘做干娘。
这李桂姐进来先给吴月娘笑嘻嘻的磕了头,转身又给西门庆磕头,嘴上又甜甜的:“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往日常去里面走动。我情愿做个干女儿,图个亲戚来往,常来看看娘。”
把吴月娘哄的满心欢喜,忙让她宽衣坐了。
月娘问:“昨日你爹说让银姐和那两个姐儿一起来,怎么还不来?”
桂姐道:“我昨日和吴银儿说好的,也不知她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只见吴银儿和另外两个粉头进来,先给月娘磕了头,望着李桂姐坐在炕上有些不解,却还是埋怨道:“桂姐,你真是个好人,也不等等俺们就先来了。”
桂姐道:“我等了,只是那妈妈说;‘只怕银儿早去了,你快去吧。’哪里知道你倒是来迟了。”
李桂姐耍了心机,比昨日和吴银儿约好的时间提前来到,又将责任推到老鸨子身上;她对吴月娘说的话和对吴银儿说的话并不一样,也可见她的乖滑之处。
那两名粉头分别介绍:一个是郑家妓馆的郑爱香儿,一个是韩家妓馆的韩玉钏儿。
她们今天只是陪衬,李桂姐和吴银儿的交手还没结束。
李桂姐今日认了吴月娘做干娘,于是做派就与往日不同,不像往日站在一旁伺候,只坐在炕上装果盒。
一会道:“玉箫姐,累你给我倒杯茶来吃。”
一会又道:“小玉姐,给我盛点水来,我洗洗手。”
吴银儿和那两个粉头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得呆愣愣的,又不敢问。
吴银儿心里嘀咕:她们卖唱的粉头,到了客人家里,哪里有什么地位可言?怎么今日李桂姐变得像个主子一样?
吴银儿还没想明白,就听李桂姐又道:“银姐,你们三个拿乐器给娘唱个曲听。我刚才唱过了。”
吴银儿见李桂姐身边坐着的吴月娘和李娇儿听了李桂姐的话没有什么异样,只得取过乐器唱了一套。
这一次的交锋李桂姐像个主子坐在上首使唤了吴银儿一把,显示她如今的地位非比往日了。
几人聊起今日外面请的客人,听到薛太监又来了,李桂姐道:“刘公公还好,那个薛公公把人拧的魂都没了!”
吴月娘道:“左右他是个内官家,又没什么,随他摆弄一回子就是了。”
桂姐道:“娘说得倒是好,可是实在慎得人难受。”
玳安儿进来,李桂姐问:“除了那一桌官家还有谁到了?”
玳安回答:“乔大爹、花大爹、吴大舅、吴二舅都到了,爹结拜的十兄弟一个不少。”
李桂姐道:“有应二花子和祝麻子在我就不出去了,只陪娘在这里散心。”
又对吴月娘说:“你那个还不知道,这个祝麻子两片嘴停不住,只听他说吧,不知道招了多少骂!他还皮着脸不觉哩。他和孙寡嘴两个好不脸皮厚!”
郑爱香儿也道:“祝麻子前几日和张二官拿着十两银子,要请俺妹子爱月儿,俺妈妈子说‘她才叫南人梳拢了,南人还没走,怎么接待你?’他还不肯,被俺妈把门也栓上了。那张二官骑着高头白马,好不有钱,就坐在前厅等着,急得祝麻子直挺挺地跪在天井里说:‘好歹请姐儿出来见一见,收了这个银子。’把俺们笑得要不得。”
吴银儿也道:“那个张二官先包着董猫儿的。”
又对李桂姐说:“昨日我见了周肖儿,他让我给你说,前日去你家,你不在。”
李桂姐使眼色不让她再说下去:“他是去会我姐李桂卿的。”
郑爱香儿道:“你和他没有交往,怎么就打得火热?”
李桂姐道:“他个乞丐一样的人,什么好东西?因为不见他,他出来就到处怪我不看他。真是硝子石望着南儿——丁口心!”
说着一齐都笑了。
笑的吴月娘莫名其妙:“你们说了这半天,我听不懂,说的是哪里话!”
这一段描写是《金瓶梅》最细致的妓女内斗描写。
李桂姐和吴银儿你来我往,互相揭底。
郑爱香儿也加入进来。
吴银儿因为被李桂姐使唤心里不爽,于是将李桂姐现在被周肖儿包着的事情公然讲了出来;
李桂姐担心西门庆知道,于是坚决不肯承认。
她们之间也是毫不留情的,言语之间针锋相对,但表面上却又都笑嘻嘻的,真是都不简单。
又着重出现了祝实念和孙寡嘴的事情,他们是职业帮嫖,他们拿着嫖客的银子,就要将客人想要的妓女请出来,请不出来饭碗就算是砸了。
所以才有祝实念直挺挺跪求妓女出来和张二官见一面的情节出现。
妓女和帮闲是既互相利用,又互相鄙视的奇怪关系,谁也离不了谁,又谁都瞧不起谁。
这一次借妓女的口将祝实念和孙寡嘴带出来,又是为了今后的一桩案子有关,提前铺垫了一番。
这个张二官从这里开始走上舞台,他的来历也需要介绍一下。
原来收用潘金莲的那个张大户,大家应该都还记得;这个张二官就是他的侄子。
张二官这个名字也很有意思,他不是什么官;和西门庆被人称作西门大官人一样,都算是一种带有戏谑意味的尊称。
张二官大概是《金瓶梅》中除了武大郎之外第二丑的男人,西门庆后来很喜欢的郑爱月儿有段描述:【那个张懋德,麻着个脸蛋子,眯缝两个眼,可不砢碜死我?只好让蒋家接他吧!】
丑到李桂姐和郑爱月儿这两个妓女都嫌弃不愿意接待他。
可张二官在后期却是清河县风头最劲的人物,这个等到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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