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颗牙齿离我而去。
它陪伴我几十个春秋了，我知道它迟早有一天终归会离去，但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中午吃面条的时候静静地滑落了，悄无声息。
这不是我脱落的第一颗牙，也绝不是最后一颗。但它究竟是我掉的第几颗牙，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记得，小时候母亲告诉过我，小孩开始换牙齿了，就是身体在长高，还反复叮嘱我，掉了的牙一定要抛到屋顶上去，越高越好，这样小孩子才会长得高，长得快。
我第一次换牙的时候，吓得惊慌失措，抓着那颗牙不知如何是好。母亲陪着我，冒着屋外的濛濛细雨，爬上我家后面的半山坡，亲眼看着我把乳牙扔上了屋顶，她嘴里还念念有词。下山时，我一脚踩在湿漉漉的茅草上，差点滑倒。正值盛年的母亲，一把就抓住了我。
"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唐.杜甫)。那时候，我们家刚从镇上搬到了三十公里外的一个小乡村，父亲因患风湿病，腿脚一直不便，全家六口人的生计就全都落在母亲一个人的肩上。她既要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像男人一样挣工分，又要起早贪黑操持家务。做饭洗衣，喂猪养鸡，母亲一直都忙忙碌碌，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我大白天几乎都很少见到她。或许刚好是我掉牙的那会儿天气不好，才给了母亲难得的陪伴我的片刻。
现在，这颗刚掉落的牙被我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我不知道应该朝哪里扔！在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森林里，所有的房子都高得那么可怕，我一个人根本就扔不上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矣。这颗牙齿我到底该往哪里扔呢？我能再问一回母亲吗？
可是，我分明记得，在我刚换完了全部乳牙不久，有一天母亲就突然离开我了，孤零零地去了天堂。母亲走得很急，没有留给我告别的机会，我也没有赶上看她最后一眼。原以为生离死别只是别人的事情，命运却瞬间将我打翻，天眩地转，世界坍塌！我甚至连母亲的生日都没有来得及记住！于是，我咬着牙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过自己的生日了，只是顽固地记住我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我常常后悔，如果那时候我能少一点顽皮，多一点陪伴，我一定会记得住母亲的生日的。很可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如果！
在此后的人生里，我哭过痛过累过也笑过，却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从小学中学到大学，一路学霸，拔足狂奔，从小山村出发，穿州过省，跨长江到珠江，不断地追寻属于我和母亲的星辰大海。我总觉得母亲从没有离开过我，她一直都稳稳地住在我的心里，只要我还活着，她就永远装在我的心里。我之所以能够顺顺利利地走过那么多山川大河，一定是母亲在暗中悄悄地照亮着我前行的道路。苦难从不曾打倒过我，然而，每当我牙齿脱落的时候，我常常茫然失措，再也不知道该去问问谁。
此刻，华灯初上，我又徘徊在高楼林立的十字街头，紧紧地攥着那颗牙齿。我究竟该去问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