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口腹才能最直接地感受幸福,千里奔波无非落足于面前的一茶一饭。吃到了熟悉的味道,漂泊的心也就缓缓安定下来了。
文/婉兮
前18年的人生里,每天唤醒我的,除了梦想,必然还有远远飘来的米线香。对云南人来说,每一个早晨都是在各种各样的肉汤香中逐渐泡开的。而一旦走出云贵高原,那碗热气腾腾的米线便成了摧人心肝的念想。
其实,在几百年前,云南并没有米线。明初,中原大批移民奉旨屯田戍边。吃惯了面食的移民们思念家乡美食,便用代替小麦,做出了米线。
人们对食物的喜好大多源自幼年时期,儿时熟悉的味道就像能溶进血液一般,被刻骨铭心地记着。因此,米线的诞生,大约可以理解为大明王朝的一场遥远乡愁。几百年的岁月足以化解疼痛的思念,将异乡温热为故乡。几百年的时光也能将一种食物在特定环境里不断塑造改良,最后与这个地名捆绑,成就人类美食史上一段传奇佳话。
戍边人的后代们在这片红土地上生息繁衍,又与原生少数民族相互交流学习,最终将这细细长长寄托着祖辈忧思的食物开发到了极致。
这世上最会吃米线的非云南人莫属,现在的米线有过桥米线、小锅米线、罐罐米线、凉米线、炒米线等许多品种。而各种米线做法不同口味各异,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了不同偏好的不同要求。
关于米线,最温柔的那个传说是过桥米线。
青青子衿的书生,纤纤素手的娘子,却不是红袖添香夜读书,而是入厨洗手作羹汤。这是农业文明中一个耕读之家最质朴的浪漫,一碗米线里的爱,一粥一饭里的情,都落在了柴米油盐生活所有平淡细致处,有沉甸甸的质感,能真真实实地触摸到。
秀才的娘子大概没想到,几百年后她的发明会成为云南乃至全国最具代表性的米线。据说秀才后来中了状元,也许就是因为这份爱,才有了成功,有了世世传唱。
对云南人来说,记忆里的每天早晨大概都氤氲着鸡肉汤牛肉汤羊肉汤猪肉汤的米线香味,牵着大人的手走在嘈杂喧嚣的街道上。木漆桌面上的鸡汤端了上来,表面那层厚厚的油脂下,鸡汤翻滚着闹腾着,正等待烫熟盘子里的各类美味食材,猪里脊、火腿、鸡肉、香酥、鹌鹑蛋、豆芽、韭菜。鸡汤滚烫醇厚,米线顺滑,肉质鲜美是记忆里的美食标志,再细细品尝,香酥的香、里脊的嫩、豆芽的脆,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众星拱月一样衬托着作为主角的米线。所以,这样一碗过桥米线,只是遥遥看一眼,就可以想象它的美味了。
吃着米线长大的人,踏实的一天是从筷子挑起米线的瞬间开始的,吃了米线、喝了汤,抬头看看升起的朝阳,日子就日复一日,缓慢却又充实地开始了。
离家求学那些年,总是在啃馒头喝清粥的清晨里隔着千山万水思念家乡味道,舌头不会说谎,它似乎也联通着心脏,准确地知道何处是故乡。其实外面的世界也不乏各式各样的米线店,精致餐具里装满的各色美味,却始终调和不出一碗最普通平常的米线。食物大概也和人一样有根基,只有那片特定的水土,才能孕育出那样的味道。所以几百年前的祖先们,会那样不断尝试,要复制出一模一样的故土滋味。那时的临安府,青石小巷,十里月明,商铺门口高高悬起的灯笼透着世俗喜庆的红。一路的米线馆、烧豆腐摊、点心铺林立,来来往往的人们喝着小酒烤着豆腐,犹如《清明上河图》里观之欣然的市井人情。或许最后的最后,他们确实依托着食物带来的强大力量,在千里之外重建出了心中的故土。
在外漂泊的云南人如今最心心念念的也是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几百年的时间把乡愁换了另一种寄托,依旧在天南海北摧人心肝。每个回乡的次日清晨,一碗米线似乎就能慰藉思念之苦,也许口腹才能最直接地感受幸福,千里奔波无非落足于面前的一茶一饭。吃到了熟悉的味道,漂泊的心也就缓缓安定下来了。
即使是匆匆的过客,在某个蓦然回首的时刻,心里一闪而过的,应该也会有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一碗米线,美食那治愈人心的力量,大概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