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玩的很好,但我恨他

        说不清几岁的时候认识的他,但是看着以前的照片,我和他各抱着一颗小树,笑不拢嘴,想必那时候就关系挺亲近的。

        我对此完全没有记忆,只能记得上小学大概二年级的时候,每年的大年初二母亲都把我领回外婆家,那是一个大山里的小村子,河流、田野、一大片的金灿灿,一大片的绿油油。这个村子从来不收硬币,因为无法检验真假。因此我每年都能见到他一次,一次也就四五天的样子。

        他是我的表哥。

        他和我同年,但比我大半年。他皮肤黝黑,性格淳朴老实。每次回外婆家,他总是能光着脚早早地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看着他穿的衣服都泛白掉色,裤子也打了不少的补丁,浑身夹杂一种田野里青草混泥土的味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真的不想接近他,但他却是我唯一能说话玩耍的对象。

        这里有一个戏台,坐落在小村子的中心,经常放一些不知名的黑白电影或者戏剧,总能吸引很多人,把他们逗得一时哈哈大笑一时掌声如雷贯耳。出于地理的优势,戏台旁边自然的就围着几间小卖部,里面大部分都是零食玩具。直到有一次,表哥拉着我往小卖部后门走,我简直不敢相信里面还有一个小型的游戏机室。由于离外婆家比较近,这里总是成为我和他童年经常光顾的地方。有得吃有得玩。

        久而久之,我渐渐发现了他没有之前的热情。一起买零食的时候,我总是果断地拿买一大包,而他还在看着手里皱巴巴的散钱。我问他你怎么吃这么少的时候,他却说他不能吃多,没兴趣。

        长大一些的我,发现了原来他们家是客观事实上的穷和苦。

        他的家还有一点点不一样,单亲。从他出生不久,父亲就因为疾病去世了。我从来就没有问过关于他父亲的任何东西,因为有一张成年男人性的半身照一直挂在醒目的地方。

        他还有两个姐姐,也是90后。因为早早看到家境,她们很早都辍学到深圳打工,什么都不会,能靠关系的沾上一点,拿着低廉的工资,还要寄回家一部分给妈妈,一部分给弟弟读书。

        但是那时,我不懂。我根本就没把这些东西记在心上,我的私心变得很重很重,我觉得世界把我和他突然就隔开了,差太多太多。

        在我内心里我认定我和他的关系发生了一些改变。甚至我不想每次出去玩都带上表哥,因为我不想和他分享玩具、零食,有时候我偷偷地把好吃的都吃完,才假惺惺地把剩下的带回去给他。而他总是会笑的非常开心。

        但我没有觉得心寒,觉得他开心就行了。

        后来,我们玩的更“好",但是我开始恨他。

        他喜欢粘着我的父亲,跟着去钓鱼,打猎。而父亲总是很乐意带他去,激动到像八辈子没见过的兄弟。我总是会找借口不和他们一起去。我也从来就没有意识到什么。

        因为我嫉妒。

        我发现每次过年,母亲总是会买两件款式一样,但是颜色不一样的衣服外套。她总是让我选择我比较喜欢的一件,然后另外一件就重新装回袋子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样这样做。直到有一次过年,我看到表哥穿的刚好就是那件衣服,我才知道为什么。

        有一年照常的,母亲买了两件颜色不一样的衣服,但是很土很Low。我把它塞到衣柜最里面。不出所料,过年的时候他穿在身上,整整几天。他指着外套好奇地问我。

      “你应该也是有一件一样的,你怎么不穿啊?”

      “我…我放在家里了,忘记带过来。”

      “哦哦,我觉得挺好看的,很舒服。”

        我顿了一下。“嗯…你喜欢就好了。”

        当天我就忍不住质问了母亲。我把正在闲聊的母亲拉到一边,大声地说:“你能不能别再帮他买衣服了,你干嘛要帮他买,他们家又不是买不起!”母亲缓缓说道:“哎呀,怕什么大过年的,送了送了呗。”“那你干嘛每次都买给他,还要和我的一样,我看到你上次也买了几件给他,你是不是很喜欢他?”我生气地问道。母亲大概看到问题所在,主动把我拉到更远的地方耐心地解释。

    “你知道他没有爸爸吗?”

    “我知道啊。”

    “他们家的顶梁柱倒了,妈妈没有念书,也不会赚钱,剩下两个年轻姐姐在外面打拼,还没嫁人。希望全部都放在他身上,他们家是不乐观,我们就应该歧视他们吗?他妈妈可是我的姐姐,他可是你的表哥,买几件衣服怎么了?也是减轻他们的负担啊,你认为不应该吗?”

        这一“巴掌”很清晰地甩到我的脸上。内心才真正的醒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份“高傲和嫉妒”,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心里有它的存在,我不想去承认它,因为这和我当下的思想相违背,被世俗的社会蒙蔽了年幼的无知。在适者生存的社会,弱肉强食的社会,只有站在强者这一边,你才能跟着强大。我认为这就是个金字塔,他们在底层,我们刚好比他高一层,这之间根本就没有通道。

        但是这个思想已经错的太严重了,还金字塔,真是笑死人。

        后来我也才明白,我父亲和他父亲本来就是很要好的朋友,我父亲很多东西都是他教的,就像怎么和别人讨价还价获得更多的利益,怎么卖摩托车。

        所以,父亲才如此的中意他。

        还好当下这份不理解的恨意及“高傲”很快就已经慢慢瓦解了。随着阅历的更新迭代和相处下来的感情,慢慢的也理解了。更多的是对他们的尊敬和敬佩。

        细细看来,原来表哥早早知道自己会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所以下地耕田才弄得浑身脏兮兮;因为勤俭持家,早早懂得把衣服打补丁;因为知道家里穷,他才久久看着手里皱巴巴的钱,最后只买了五毛钱的东西。

        而这些我一样都不会。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表哥都远远超过了我。一进门就看到饭厅的墙上贴满的大概五十多张红彤彤的奖状;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从小学到高中因为成绩优异,一直被保送上学的学霸;他是我恨了小半个童年的人,而他却一点也不恨我;他还是被我不小心刮伤鼻子送去医院缝针回来还对我笑嘻嘻说没事的人。

        我想,这大概是某种情分的种子早已种在我们的心里。

        小学五六年级开始,每年的寒暑假,我都邀请他来我家玩十天半个月的,他辅导我作业,我请他吃宵夜。

        初中那个时候开始睡同一张床,一直到现在我们都22岁了也是。躺在床上的话也总会聊到深夜,无话不说,除了有一次他跟我说他梦到了一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话题就终止了。

        到了高中学业比较繁忙,他要应付各种科考,我要集训绘画。慢慢地从两个“成熟”小男生变成两个“幼稚”的大男生,话题转变成一些关于未来大学和梦想的事情。后来我们都顺利考上大学,他邀请我去帮忙他的大学生创业比赛,而我也邀请他帮忙我的毕设微电影,道不谋而合。我帮他拿了第一桶金,他帮我拿了最佳导演奖。收拾完电影器材,他气喘吁吁地坐在楼梯边上,拿着手机捣鼓着刚刚拍的剧照,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大汗淋漓,根本无从提起恨这个字。仿佛之前的我有段时间都白活了,而他终于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

        回想小时候,那段时间真的太傻。

        直到现在,他的两个姐姐都各自建立了自己幸福的家庭,而他刚刚大学毕业,成功的当上了一名优秀的教师。

        我和他不仅是这一生的兄弟,家人还是挚友。直至这个种子生根发芽酿成了一壶温和的酒,细细品味时,都能先闻到醇厚淡雅,而后入口尾净余长。

        再次拿起那张两个小孩抱着树的相片时,它是真实的存在着,也一定发生在现在。

        致我最亲爱的凯哥。





(ps:我没有像文章里这么黑暗。对了,他的两个姐姐也很厉害,至少貌美如花。请你们两个一定要看到这句话。)

凯哥和我,拍摄于1996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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