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对于视幻似乎都变得茫然了。他找到了日蚀,只黯然地对着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他死了”这句话,然后就走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不断回想着弟弟最后一次呼吸着时同他一起拉开车门,拯救了数人生命的情景。
每次想过这些,他的思绪便又被拽回到现实中来了。他的弟弟死了,死于冻结,可他是那么能抵抗寒冷的人啊!他喜爱冬天,在全家从北方搬到南方时他还大闹了一阵;他有着多种人格,有时他渴望寂寞,有时他却兴奋于家庭的团聚热闹;他才华横溢,富有野心,一位惊人的画家,努力锻炼身体,想要进入联盟做些关乎全人类性命的事……
我看不到我前进下去的希望了,他便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认为我接下来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毫无意义的,尤其是在这个无限接近毁灭的世界里……
读心者妥善处理着尸体。他一时不清楚往后该怎么做:联盟会调查的,这件事只能瞒得了一时,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进行查勤,到时候他该如何解释呢?
燃人和索尔最近都没有再见到海印,甚至网络也无法联络到。索尔开始怀疑起来,她去海印的房间也无法找到人时,便意识到不妙了。
第十三天。
读心者去探望仍旧萎靡不振的视幻——他的状况更糟了,他甚至一天到晚不进食——当他回到他自己的房间时,光线比刚才更暗了。他认为这是尸体的缘故,他在一间躺着一具尸体的房间作息,这让他感觉到头皮发麻,但他还是忍耐着,全然当帮了视幻一个忙。
但也许并不是尸体的缘故。自从他们登上列车后,窗外的世界便变得更加让他们感到陌生与变幻莫测了。变形的雪花打在扁长的环形景窗玻璃上,像在下着剧烈的冰雹一样。窗户已经盖满了碎裂的雪和一层纹理奇妙的冰了,他想透一透气,但望不到远处的风景让他更加不爽。他便干脆躺在长椅上刻起他的木雕来。
“这儿如果是个环形会很好看。”他琢磨道,“但我究竟要刻的是个什么东西呢?嗯……
“去死吧!死木头……”他突然把木雕往地板上使劲摔去。他的心情也十分糟糕,刚早上起床时,他因为睁眼见到一具盖着薄布的尸体而呕吐了一阵。
“我应该早点过去的……我应该趁守卫不注意溜过去救他们的……只有我注意到了他们……”他啜泣着,用手按着鼻子,想要止住流泪。
索尔一起床,便急忙穿好衣服出门,跑到之前的车门附近。那位维护师死了,但她更加在乎海印的安危——她无法想象她身边的人,一个前一秒活生生的人,现在失踪了,或许是更可怖的……死了。
“这儿都被清理过了,一丝痕迹都没有……我或许应该去找视幻,没记错的话,他是他的哥哥……但我最近也没有见过他。”她越发困惑,心里向着最坏的方面想着。
燃人靠在视幻房间对面的墙角里。他默默地打量着那扇门。
一个人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所以?”
燃人有些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他哥哥迟迟不出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继续守下去。”那人说。
“你究竟为什么那么针对他们两个?听着,我可不想监视我的朋友。你大可找其他人,为什么非要是我来承担这份风险?”燃人愤愤地看着那个人。
“想想你如果不那么做的后果吧。”说完,那人便走了。
这时,一个黑人走到燃人前方的门前,敲了敲门,快速进了去。
燃人放下了架起着的胳膊,他向他左右两方看去,趁着没人在这附近的时候赶到了门前,用耳朵贴着门谨慎地听着。
“听着,视幻,你给我振作起来。我这几天一直都没见到你,我想我是时候跟你好好谈谈了。你甚至都没有跟我说清楚,‘他死了’,是你弟弟死了吗?”
“拜托,不要再问我了,不要提这件事了……现在我只想逃离这片受诅咒的地方,剩下的让那个读心者处理吧……”
“哦哦哦……等一下,你可不能这样。‘读心者’?他保管着你弟弟的尸体吗?嘿,老兄,喂,我是你的朋友,也可以算是你弟弟的朋友了,我想要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有权利知道,好吗?”
一声叹气。
“好吧,我带你去读心者的房间。”
燃人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了,撤开身子,健步滑到原来的位置上,他掏出手机,装出在浏览信息的模样。
门打开了。视幻先走了出来——他捂着鼻罩,但红肿的眼睛依然很显眼——随后跟着他的朋友,日蚀。视幻飘忽不定地走着,日蚀茫然地跟着他。
燃人收起手机,将眼睛锁定在视幻身上,微微俯下身子隔着一段距离跟着走去。
索尔感到肚子有一些饥饿了,她这才意识到她没有吃早餐。
她怀着紧张的心情开始向餐饮区走去。她现在不想耽搁一分一秒,整件事情都在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远处突然走来两个人——一个人走起路来像要散架了,一个黑人跟随着他。她皱了皱眉,再远处还有一个可疑的人,但她没有特别在意,她认为最前面的就是海印的哥哥了。
她将兜帽扣住她金黄的头发——她不想让自己太显眼,她知道海印的哥哥会将自己引领到答案之处。
视幻晕着脑袋,他凭借记忆走到读心者的房间门前。他无力地敲了三下门。
“我是视幻……介意我带我的一个朋友进来吗?”这声音十分微小,但读心者不知为何还是听见了。
“如果你坚持,进吧。”一个低沉的声音。
视幻推开了门进了去,日蚀紧随其后。索尔缓缓靠近,她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正在向门靠近,便向那个人看去。
除了视幻和读心者,在场每个人的心跳速度都忽然加快到了极限。他们全身都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猛烈的振幅。
读心者的心脏不知怎么也突然加快了起来。他皱起了眉,悄声说:“除了你们两个,还有什么人吗?”
视幻转过身向后看去。日蚀像是受到了惊吓,他呆呆地矗立在原地,目光直瞪向蒙着布的尸体——由于气温过低,尸体没有腐烂,但这对于初次看见尸体的日蚀来说都是同样可怖的。
索尔和燃人站在门口。索尔很快便意识到了,有人死去了。
“哦,不。”她用手捂着嘴,抽搐着。接着,她像是抑制不住了一样,发出痛苦的声音,转身慌忙离开了。
燃人摇了摇头,他不住地眨着他大睁着的眼睛。脆弱摸索着他,使他全身上下都软了下来。他扶住门把,喉咙咕哝着。接着,他也转头跑开了。
视幻随着日蚀走到了外面。这时,列车扩音系统开启了。
“联盟末届新生请注意,两件大事要告知。”
“你听到她说的了吗?末届?什么意思?”读心者问。
视幻最近第一次严肃了起来。他拍了拍日蚀,等着接下来的话。
周围有些新生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纵使每个人的房间都连接着扩音系统,但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想出来听听发生了什么。
“第一件事,联盟刚刚宣布,你们将是联盟最后一届新生,具体原因暂不告知。”
走道发出一阵复杂的声音——每个人的反应都各不相同。
“第二件事,经检察官调查,列车上迄今已有两人失踪,一人死亡。失踪的两人分别是一位联盟士官和一位联盟新生——本次调查采用房间热度辅助系统,所以此前未给予告知。联盟正在展开搜索。作为对于此事的过后措施,派别选定将会提前进行,相对应的防寒装备会在选定之后立即下发。扩音结束。”
人们一下静了下来,气氛开始变得肃清起来。
读心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要不一块儿透透气?”
视幻和日蚀点点头。三人向玻璃球车厢走去。
列车通讯室突然混乱了起来——检察官突然闯了进来。
“有一……有一间……变动……”他气喘吁吁地说,但没人能听得懂。
读心者的房间里洒着点点灰蓝的光珠。碎掉的木雕遍布地板。房间其余部分十分整齐。临时床铺就在房间东边,其南侧便是单独的卫生间。但此时暗淡的光线将四周糊成了一团,遮窗扇在窗户玻璃表面微微拂动。整间房间毫无生气,让人有股浓重的压抑感。
不知哪里来的一丝风,擦过了盖着尸体的灰布的表面,使得灰布上下开始缓慢浮动了起来。
空气像是染上了墨,四周突然暗了下来。布的浮动却在这黑暗中越来越大,已经不再隐约。
那是胸部的位置。
刹那间,就像一具幽灵一般,海印猛地伸出手扒开了蒙在自己身上的布,坐了起来。
他惊恐地瞪着眼睛,张着嘴使劲全力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他的嗓子连续地冒着沙沙声;他的胸脯随着大量气体的灌入胀得如同一通大鼓;他的先前毫无血色的脸开始蕴出一丝红晕,白霜依旧附在他的皮肤上。
他就这样喘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惊讶着缓缓抬起头来。
“哦,见鬼,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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