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梧桐落落落满地】

(一)好久不见

再见到陈深,不算偶然。那天下午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琴房,拿起手机,看到一条微信加好友消息,点开一看,心噌的一下到了嗓子眼,这头像……有点熟悉。

备注写着:我来北京了。

手一滑,加上了。

很快来了条消息:你竟然同意了。

我倒不惊讶他有这反应,分开后第一年,陈深加过两次好友,我都没回应,一次是七夕,一次是中秋。之后就再没联系。

"那我再……删掉吧?"我回。

"别删。"

"你的头像怎么还是这个?"我盯着那个头像发呆,记得陈深刚用微信的时候,头像是空白的,我嫌难看,给他挑了一个。

"习惯了。"

约在一个不在街角的咖啡店见面,第一句还是好久不见。

陈深一身运动套装加白球鞋,还是一副娃娃脸,二十八岁博士毕业后,去大学做了老师,混迹在学生里面毫无师长风范,每次擦肩过去后学生们才反应过来,再赶紧跑回来喊老师。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咖啡上来,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我的,对一个不爱喝咖啡的人来讲,让我区分什么Espresso、Americano、Machiatto、Cappuccino真的是很受伤,按照以往惯例,我会说“给我一杯牛奶,谢谢”,而陈深一直很爱喝。

"你不太一样了……"陈深把一杯推给我,看着我说。

"嗯,变好看了。"我低着头搅着咖啡,装作漫不经心,一朵好好的花顿时被我搅和的破碎不堪。

"还是那么不要脸……"陈深歪着头,直直盯着我。

"你大……" 口头禅刚要脱口而出,忽觉与我现在的淑女形象不符,“爷”被硬憋了回去。

看着我败下阵来,陈深嘴角扬起,露出两个很好看的酒窝。

"你干嘛不买一个新的。"

看到他身上背的还是当初我送他的那个包,我无奈的撇嘴。

"又没坏。"

"……"无语。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陈深继续看我。

"你都看到了啊,挺好的。"我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呃,太难喝了。

"去年年底来了一次,出差。"

"哦。"

"我还去原来你家楼下站了一会……"

"哦,刚搬。"

"你是……一直住在那么?"

"对啊。是不是庆幸没碰到,不然得多尴尬。"我打着哈哈。

"我觉得不会尴尬。"

我抬头,陈深一脸认真。

"哦。"我把头转向窗外,雨停了。

"你那么挑,房子好找么?"

"还好。"第二口,还是好难喝。

"搬家,你自己怎么搬的……"

"有搬家公司。"

"嗯。"

紧接着一阵沉默,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太想知道太多有关他的信息。

"对不起。"

"哈?"

"想到这些年你自己面对这些事情,我……",陈深转过头,起身站了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陈深别着头走了过去,我还是看到了他红了的眼眶。

我深呼一口气。

在以前,我自理能力是有点差,有一阵子陈深特担心我离开他以后怎么生活,甚至于出差时半夜惊醒,想着要告诉我微波炉怎么用。

而这几年里,一个人多少已经独立起来,好了很多。但,确实还是很怕居于孤独排行榜第九级的搬家,怕的还有点夸张。自从房东说房子到期不续租以后,几个月里做了好几次噩梦。

有次在找房回来的路上,大晚上自己蹲在昏黄的路灯下嚎啕大哭,哭完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哭的,朋友知道了更是不能理解。

可是陈深……不需要我说出来。

"出去走走吧。" 陈深走过来说。

我起身一起出去。

夏末,刚下过雨的傍晚,空气很舒服。路旁的杨树挂满了绿油油的叶子,枝杈间传来一阵阵蝉鸣。

"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

"哦。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饭吧,我妈知道你来了,说让我请你吃顿饭……"

"好。"

"学校旁边的那家烤鱼店已经关了……" 那家烤鱼店真的很好吃,可惜了。

"关了?"陈深转过头。

"嗯。"

"那换一家贵的吧。"陈深又把头转过去。                               

"……"

(二)隔壁王叔叔

第三天,如约给陈深送行。

陈深大概是醉了几分,话慢慢多了些,"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能不能别打岔。”

“哦。”我低头继续吃我的。

“我现在觉得,不管有多少钱,住多大的房子,都比不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听完这句,惊呆,笑他这种言情剧大俗台词都能说出来,不像他的风格。

陈深没理我,接着说什么某人对他的影响已误了他的人生进度表,不然现在早已娶妻生子。

我不以为然,还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与我何干。

他笑了笑,带着一丝狡黠。瞬间眼神又低沉下来。

"你不明白。有你在,我什么事都不会怕。"

掐指一算,陈深与我认识已近七年,一路看着从一个写着算法的有为青年成长到如今海量的中年大叔,本以为说什么都不会被他惊到的我,听完这句,心还是忽的沉了一下。

记得有一阵子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有何意义,日久生情也好,七年之痒也好,以为任何排列组合皆抵不过基于时间的流逝的累加或磨灭。

后来经过三年的时间,想法又变了,觉得任何人与事大概都有定数,我的定数可能就是经常做的那个梦吧,踽踽独行于于人海之中,形单影只,每次醒来后被巨大的孤独感包围。

后来也会想起陈深,但大多数时候想起的都是他的包容和我的任性,有时想着想着不禁苦笑,现在大概已抱得美人归了吧,太太温婉,孩子大概已一岁有余,一家人在一起,美美满满,画面感极强。所以三年后见到同样是孤家寡人的他,我很是惊讶。

"你说,如果当时咱们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现在是不是早已结婚了?"陈深歪着脑袋看着我,撅着嘴,像个小孩。

“嗯,不想结家里也该催了,孩子估计都得有了。"想想我估计也喝多了。

"那……你是宝宝妈妈了,我就是宝宝爸爸,嘿。"他一脸自豪感。

我不明白这有啥好自豪的,"嗯,我肯定得是孩子他妈,但孩子他爹没准可能是隔壁王叔叔。"

"你……"

"哎呀,你这不废话么,这是肯定的啊。"

"啥是肯定的?!"

"肯定早被家里催着结婚要孩子了呀!"

"哦,我还以为你说隔壁王叔叔……"

我一口水喷了出来……

"那个……回去以后就不联系了。"

"好。"我答应着。

陈深回去以后,真的就没再联系我。很快就又到了七夕,跑完步回到家,已经九点多,我打开电视,准备去洗澡。

手机来了条信息,我拿起一看,是陈深:"你,在干嘛呢?"然后,消息马上又被撤回了,

我呆了下,放下手机,当什么没看见,转身走开了。

这之后,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仿佛他从没有出现过,认真又笨拙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三)豆腐西施

早晨一睁眼七点二十!风风火火洗漱完,抓起手机,裹了件风衣出了门,早上的空气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小跑着出了地铁。快到研究所,远远看到一辆卡宴停在门口,不用猜也知道谁来了。

经过前台,小姑娘叫住我:"林洛,吴桐来了,在你办公室。"

"哦。好,谢谢。"

"不客气。"

推开门,就看见吴桐合着眼半躺在沙发里,脚搭着茶几边。

我一个靠枕扔过去,"昨晚去哪浪了,跑我这来补觉。"

吴桐眯瞪着眼,"你怎么来这么晚啊,我都等睡着了。"

"你见我早来过么?"

"也是。"

把包放下,看到桌上放着一碗打包的豆腐脑,"哇!你买的?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早饭?而且还是豆腐脑!"

吴桐白我一眼,"真不明白,这玩意有啥好吃的,大早晨吃这个你不嫌齁啊?"

"是你不懂得享受",我迫不及待打开吃了一口,直呼美味。

"没给我再带个鸡蛋么?"

"真是够了",吴桐再瞪我一眼,"我回去了啊。"

"你来不是就给我送个豆腐脑吧。"我满嘴的味蕾都在享受着与豆腐脑的缠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能不能擦擦嘴再说话。"吴大公子一脸的嫌弃。

"好吃。"

"你下辈子投胎去做豆腐西施吧,好吧。"

"不好,我不会做饭。"

"我是顺路,看到街边小吃摊大妈要收摊,倒了也是可惜,我就说买来给你吃也不浪费。"

"哦。"

明明每天楼下买豆腐脑的人都要排大长队,像我这种掐着点上班的人根本买不到。

"我说你能不能擦擦您那嘴,怪不得找不到男朋友,哎,话说回来,你说你也不难看,就这么一直单着,没人以为你是L么……"

"有。"

"你不会真是吧,怪不得这么无视我这么个大帅哥。"

"你信不信我现在把这碗扔下去砸你车上!"

"走喽,拜拜~"

与吴桐认识是在李想生日party上,聚会结束后李想看太晚怕我自己回去不安全,便让吴桐送我,吴桐得知我是学心理学的,之后有事没事就跑来所里找我玩。

吴桐比我小一岁,家庭优渥,算是个小富二代,会吃会喝会玩,身边姑娘也不断,听李想说,爸妈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具体没听他说过,我也没太过问。

所里最近在申报项目,一大堆数据要整理、分析,一天忙的水都没顾上喝几口,终于忙完,一看表,正好到了下班点。收拾东西正想着去哪犒劳犒劳自己,然后就听所长过来喊我,"林洛,有个报告需要数据,你帮我调一下。"

"好的,王博。"

我们单位算是个半事业性质,但所里气氛很好,等级观念没那么严重,王所以前在院里,大家都管他叫王博,后来来到所里做所长,大家还是没改口,我刚进来的时候,有点不习惯,时间一长也叫顺口了。没办法,重新打开电脑,今晚的火锅看来泡汤了,去冰箱里拿了片面包,蘸着牛奶,边吃边敲。交完差后,已经九点半了,跟王博打了声招呼,便出了研究所。

走在街上,行人车辆已渐渐稀少,路灯把地上照出一个一个圆晕,温暖而静谧。喧闹了一天的城市,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总觉得这会的北京是最美的,没有喧嚣,可以戴着耳机,慢慢的,不慌不忙的,跳着方格走,或是倒退着走,全凭我自己喜欢。

路上经街边的便利店,便进去拿了袋小浣熊,一边吃一边走,无比满足。

回到家,已十点,跟妈妈视频完,看了会电视,倒头睡下了。晚上做了一个梦,早上去小吃店排队买豆腐脑,卖豆腐脑的人换了,是个年轻姑娘,走近一看,是吴桐!!他也不给我盛豆腐脑,就在那呲着牙对我笑,门牙还少了一块,长得有点像如花,我立马吓醒了,看了看表,才四点,接着睡。

(四)单细胞生物

中午大家在饭后闲聊,这时王博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咖啡机似的东西,"看,这是我新买的过滤机。"

"啊哈,这个,据说能把可口可乐过滤成清水!!"同事小宇说。

我们问王博为什么不喝饮水机里的水,王博说那不是蒸馏水吗,我觉得我得喝点带矿物质的。我们惊呆:饮水机里就是矿泉水啊……然后听我们说完,王博也惊呆了……

但还是兴致勃勃的瞧着自己新购置的宝贝,我想起前几个月刚看了一篇关于饮用水的文章,便一边回忆一边说:"经研究表明,饮用水里的矿物质和微元素相对人体所需摄入量来说微乎其微,还是主要得靠食物。"

王博瞪大八百多度的双眼:"啊,是么……",领导这时候可能已经看起来有点受伤。二百五如我,全然不知啊,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科普里,"像依雾这样的中高端饮用水其实跟渔夫山泉没什么区别的。"

王博听了,说,啊,对呀,我们家就是一直在买依雾啊。

然后就在这时,那篇文章突然被我找到,我一兴奋就把链接发到了群里,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还把标题给截图了出来,那个标题是"超过两元的水,都是在交智商税"。

领导看了后,就没再说话……

李想听完要笑死了:"你怎么骨骼清奇到这个地步,这么能拆领导的台。我看你才需要交点智商税。"

我说我也不知道啊,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要尊重科学嘛!不过说回来,幸亏所里人都简单,不然我早就被埋坑里好几回了。

记得年会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说一起去敬下领导啊,表达下我们的敬爱之意。轮到我的时候,我拿起杯子,不知怎么地,看到领导杯子比我杯子高,我也着了魔一样把杯子也抬高。众目睽睽之下,我让领导敬了我一杯。

那时因为酒精过敏,我当时一点酒还没喝,敬的那杯也还是白开水……

后来反应过来后,我问在单位待久了的老同事,我的下场会如何,他们一笑,没事,王博不是那样的人。

也许这就是我的福分,从读书到工作,我都遇到了很简单的人。

好久没见李想,直喊着让我请她吃饭,于是带她去了五道口,去了一家我常吃的店,店不大,装修也一般,进去李想瞪着我,意思大概是我为啥不请她吃顿好的,我说你等会就知道了。

两个人点了三人量的一锅大盘鸡,两瓶北冰洋。上来后,满满一大锅,黄黄的土豆映着滋着油的鸡块,几片青椒、姜片点缀,锅底的辣椒油清亮见底,宽面晶莹剔透。我喜欢他家,还有一点就是还是他家的土豆削的很彻底,像我这种比较事儿的人,吃别家土豆能一块扔掉三分之一,吃他家就不会,一点削皮死角都没有。李想大呼过瘾,吃的满嘴是油,我俩吃相有的一拼。

"你怎么找到这的?"李想满眼放光。

"有次逛街饿了,没到饭点,别家没开,就过来了。"

"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大盘鸡了,记得上次吃还是咱们上学的时候。"

"对啊。"

"你跟……"

"你们俩结婚这么久了,还不要个宝宝?"我知道她想问什么。

"不要,孩子多麻烦。你不知道他妈,整天催,催死我了快。"

"没办法,老人家肯定想抱孙子的。"

"你现在住那么远,上班还方便么?"李想边拿着一块鸡骨头在啃,一边问我。

我突然明白吴桐对我吃相的那一脸嫌弃原来不是装的,"还好,早上有黑车。"

"那就好。"

刚来北京读书的时候,学校周边有很多黑车,当时第一次听"黑车"这个词,有点害怕,跟孙二娘的黑店直接联想到了一起,后来同学给我解释"黑车就是不是出租车的出租车",我又长知识了。

"一会吃完我就得走,不陪你逛了啊,晚上还要去朴凡他爸妈家。"

"行,你忙你的。"

吃完,便送李想上了车,看着远去的车子,有点小感慨,这个认识十年的姑娘,现在已经嫁作人妻,而我还是在怀念大学吃着双夹上早课的时光,像拽着一个旧玩偶不愿撒手的孩子。

记得李想婚礼那天,礼成之后,我跟同去的老同学准备回去,跟他们一个一个招手远去,最后剩我一个人,在回去的路上哭了一场。

你们知道吗,我那时多想我们一起能再回宿舍,而不是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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