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独自一人,游荡在繁华世界,很孤单……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好朋友,愿意聆听我的故事,对我展现亲切的笑容。我一直在寻找……
“文文……文文……你别走……别又丢下我一个人……”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着文文的名字。
文文穿着白色的衣服,躺在白色的床上,和白色的墙融为一体,脸色都是苍白的。她紧紧闭着眼睛,都不愿意睁开看我一眼,这就是所谓的好朋友吗……
我讨厌白色,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白色的空间,让人压抑。幸好,文文手腕上,殷红的血迹渗出一些来,染红了纱布,晕出一朵玫瑰的样子,把我看得入迷。
这是文文送我的礼物吗?如果是的话,那我收下了。尽管我还有些生气,看在礼物的份上,就原谅她吧。
一个小时前,她一个人躺在浴缸里,右手死死捏着灰色的刀片,颤抖着,用力抵在左手腕上,鲜红温暖的血液,喷涌而出。
那一刻,我真想冲上去,一把抓住刀片。偏偏,晚了那么一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血咕咚咕咚的流淌。虽然我跟她说过,我喜欢红色,但绝不希望看到她受伤流血的样子。我把手,沉到血池里,感受文文最后的体温。
她怎么能如此无情,明明答应过做我的好朋友,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丢下我!她宁可死,也不愿做我的朋友……
文文已经是第九十九个离开我的人。
所有人都抛弃我,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没事,我不难过,我会再找下一个,我一定能找到一个好朋友……
我记得我遇到的第九个人,是个性格孤僻,不爱说话小姑娘。班里同学嘲笑她的身材和长相,说她像个圆滚滚的冬瓜,起的绰号就叫冬瓜。
她没有朋友。所以我第一个找的是她,我想,她应该是渴望有个好朋友的。
可是,我把自己介绍给她的时候,她哭了,她甚至想把我推倒在地,狠狠踩上几脚。没想到她木纳的外表下,藏着这么暴力狠毒的心思。
只是,她没如愿。她把我推倒在地时,飞溅的碎玻璃,划过她的脖子,割开了狂躁的大动脉,红色的血飙出两米远,溅了我一身。
做自我介绍时,我躲在一面镜子背后,她总不会以为,我是躲在镜子里吧,我又不是鬼。
我很难过,我只是想做她的好朋友,她却如此对我,还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躺在血泊里瞪着我,就是不和我说话。不说也罢,我再去找其他好朋友。
还有第十三个人,也让我印象深刻。
他才四岁,一个人蹲在马路边上,盯着一群小蚂蚁,看它们正在想办法把一条毛毛虫的尸体抗回洞里。
他的头发是深棕色的,小卷毛,在阳光下特别好看。黑漆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睫毛长得让我羡慕。
他的身边,四个男女正围着桌子打麻将,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和着嘻笑怒骂声,震耳欲聋。他的背后,车水马龙,喇叭声夹杂着轰油门的声音,听得人心烦。
小男孩却丝毫不受影响,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扣在膝盖上,静静的蹲在那里,仿佛大人的世界和他无关。
我也想和他一起沉浸在蚂蚁的世界里,安静,没有喧嚣。
于是,我走过去,在他对面蹲下。我轻声在他耳边说:“我能做你的好朋友吗?陪你一起看蚂蚁……”。
他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里,明显有一丝恐惧。
紧接着,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小的身子往后一倒……一辆轿车疾驰而过,伴随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小男孩被卷到车轮下,带出十几米的血痕……唉,原来他这么怕陌生人。
让我有些难过的,是第三十三个,一个我喜欢的男生,或者说,曾经喜欢过。我已经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我和文文给他起的雅号“三井”。
那时我上高中,我们是同班同学。他爱打篮球,打后卫,控球非常厉害,从没被抢断过,是学校有名的助攻王。喜欢他的女生很多,我只是其中一个。
我从来没表白过,因为我只是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而在他身边环绕的都是白天鹅。我只好把这份喜欢,深深的藏在心里。
后来,高二那年,发生了一些事,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直到前几天,我居然在大理的洱海边,看到他的身影。他独自一人,坐在水边的青石上,身旁停着一辆专业的越野自行车。
这里,我们来过,高考结束,同学们为了庆祝,组织了一帮人,来大理玩。就是在这块四米多宽的青石上,留下合影,有他,有我,尽管还有其他很多人。
我轻轻走上前去,蹲在他身后,在他耳边吹气,问他还记不记得我。
他一转头,像见鬼似的大叫一声,身体像左边一倒,没控制好平衡,掉进清澈见底的洱海里。
他是会游泳的,我不会,我只能在青石上等他。他扑腾了几下,终于爬了上来,浑身直哆嗦,脚踩在沾了水的青石上一直打滑。
他的双腿打着颤,满脸惊恐的看着我,就好像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伸出手,向他走去,想要扶住他站立不稳的身子。没想到,他刚见我挪动脚步,就吓得往后退,脚下一滑,直挺挺朝后倒下去,后脑勺磕在尖锐的石峰上,顿时,红白相间的液体,在石缝里流淌。
我呆呆的看着这个曾经让我心动的男生,此刻,他甚至不愿意和我说话,只是睁着眼睛,静静的躺在那里。也许,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是不是不该再纠缠。
我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了很久。直到一群人远远的走过来,我才赶紧离开,也许他真的不想理我,我坐那么久,他都没说话。那,我还是离开吧,不打扰了。
十几年来,我从一座城游荡到另一座城。在桥上,在马路边,在医院的病房里,我安静的飘浮着。
有的人,会让灵魂出来透气,淡淡的、灰色的阴影,悬浮在他们的头顶,观察自己的身体,还有周围的动静。
这时,我就会随机选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问他是否愿意做我的好朋友。
我从来没得到过肯定的答案。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看到的都是惊恐扭曲的面容,随即,他们的肉体就会被宣告死亡。
我很奇怪,人们为什么说,那些人死了呢?他们只是没了呼吸和心跳,或是残肢断臂,血肉模糊。但,那只是他们弃之不用的肉体。他们的灵魂,一直飘荡在头顶,不肯离去。其实,我就是想和那些灵魂做朋友。毕竟,灵魂是永生的,肉体终究会衰老,会腐烂,归于尘土。
他们的肉体死后,灵魂会丝丝分离,游荡着,钻进人们的脑海里,钻进手机里,钻进照片里。也会有几丝残魂,钻进动物的身体。我见过一只蟑螂,承载着一位老人的残魂,停留在家中许久,只为多看几眼年迈体弱的老伴。却被自己的亲儿子,一脚踩死。老人的残魂只好钻出来,躲进老伴的心里。只是,他再也看不到老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所以,他们并没有死。如果你亲眼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你能忘的了这段回忆吗?!一定是不能的。因为,他们的灵魂,钻到了你的心上定居了,直到你的肉体消亡的那一刻,你们就能见面了。
曾经,也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你愿意成为我的好朋友吗?”我微笑着,点点头。
我回答这个问题时,用人们的话说,我还活着,却生不如死。
那年,我上高二。
和往常一样,下了晚自习,同学们都陆续走了,就剩我和文文在教室。文文慢悠悠的收拾课本,我想大概是她太累了吧,就没催她。
她昨晚没回宿舍,今早上课时,才偷偷跟我说,她终于把自己献给了三井,就在他租的小屋里,为了方便夜里学习的小屋。
听到三井这个名字,我没有太过讶异,我知道文文一直喜欢她,她也知道,我一直喜欢三井。
文文是我最要好的闺蜜。高一刚进校时,所有人都孤立她,我是第一个和她说话的人,从此,我们就成了好朋友。我心里的秘密都会告诉她,包括,我喜欢三井。
她说,男生不喜欢太主动的女生,让我千万不要表白,况且他那么优秀,而我,相貌平平,成绩平平。她说,男生都喜欢温柔矜持的女生,让我一定要忍耐。
我把她的话奉为真理,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天,她一直很兴奋,恨不得把所有的细节都说给我听。我抿着嘴不说话,静静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演。
她不时把胸前的一对大白兔搁在桌上,脸上一抹娇羞的红晕。我低头看看自己的飞机场,像被熨斗烫过一样,顿时明白了什么。
十点四十了,教学楼里,就只有我们这个教室亮着灯,文文若无其事的坐在凳子上,把书装进书包又抽出来。我本来就一肚子的窝火,看她这个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我起身把书包甩到肩上,正要开口催她,身后的过道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刚想转过身去,看看究竟,就有一帮人分别从教室的前后门冲进来,反手把门关的死死的,还推了几张书桌抵着。
我被这气势惊得呆住了,嘴巴张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七八个女生,清一色的黑色牛仔装,梳着高高的马尾,手里提着一米长的螺旋纹钢筋,随手几下把几排课桌的书本扫落,一片狼藉。
为首的女生开口了,尖锐的嗓子,刺得我耳朵生疼。她问谁是文文那个贱蹄子,嘴里还骂骂咧咧说着脏话,意思就是文文勾引她男人。
我默不作声,这帮人来者不善,我不会出卖自己的好朋友。
“哦,原来你就是文文……”女生不由分说,一钢筋抡过来,狠狠击中我的太阳穴。我脑袋里金星点点,划着圈圈,眼前黑了一下,毫无知觉就倒了下去。侧腰磕在桌角,把我疼的清醒了一些。
我眼前依旧有些模糊,但,我看得很清楚,文文伸直的右手,正指着我……
七八个女生围了上来,乱棍打在我身上。
“让她那张人尽可夫的烂逼,尝尝钢筋的滋味,让她好好享受!”
在一个女生的提议下,我的衣服很快被撕裂,青黑淤紫的伤痕惨不忍睹。几个女生紧握着钢筋,对着我的下体一阵乱捅,一串串鲜红的血液,溅了她们一脸……
为首那名女生,半跪着,把我的头放在她膝盖上,双手握着钢筋,紧紧卡住我的脖子,我的脸涨得通红,充血的眼珠子外突……
我能清楚的感受到,生命正一点点流逝,我在心里默想着,一切都结束吧……
就在我陷入绝望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愿意成为我的好朋友吗?”声音如此熟悉,是文文。我努力把视线聚集在一起,看清她凑过来的脸。
“我愿意。”我在心里默默的回答……我扭曲变形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真诚的笑容,用尽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
我失去了知觉,一抹浅灰色的灵魂,从我的身体分离出来,飘浮在半空。
那帮女生依旧疯狂的重复机械动作,文文被吓得抱着脑袋,蜷缩在桌子下面,刚才,我明明看见她的脸,凑在我面前……
“傻丫头,别想了,刚才问你问题的人是我。”
一个充满磁性和魅惑的男声,在我身旁响起。我左右看看,一团黑色的阴影聚集在我眼前。
“不用找了,我没有实体,我和你一样,是个灵魂,只不过我存在的时间长一些,你才刚获自由,颜色淡一点。你听到的声音,其实是我的意念,你也不用说话,我们用意念交流就好。”
黑色的阴影在我眼前沉浮飘荡,看来,我是真的死了……
“傻瓜,你没死,死的只是一具肉体,你是个灵魂,灵魂是永生的,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拥有灵魂的。你已经被我选中了,接下来,你就要接替我的任务,我终于能逍遥自在了,哈哈哈哈哈……一万年了,终于找到一个纯净的灵魂,唉……”
听着黑色的阴影即开心又惆怅,我满腹疑虑。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的名字,一万年了,我都快忘记我叫什么,让我想想……想起来了,我单名一个木字,你可以叫我木哥哥……木叔叔……木爷爷……好像都不对……”
我忍不住被眼前这个声音超好听的万年魂魄逗乐了,想了个名字,木兮。
“哎,这个名字我喜欢,古有木兮,独守万年。万年哪,终于找到另一个纯净的灵魂,愿意原谅伤害自己的罪恶之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使者,负责接引魂魄,上天堂或入地狱,全在他们一念之间。你只要在他们临死一刻,幻化成伤害他们最深的人,或是他们伤害过的人,问出我问过你的问题,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我被说的一头雾水,全然忘记教室里正在上演的血腥画面。
“不用想那么多,你只要照我说的做,放心吧,你已经拥有和我一样的能力,可以幻化成任何人任何物,你想出现在谁的面前都可以,一个念头就搞定。再见了小丫头,哈哈哈,我终于不用再干这份苦差事,好无聊,我先去哪里玩呢……”
黑影越来越淡,几乎快要看不见了,留下我独自一魂。
“啊,差点忘记,该给你取个名字的,本名就忘了吧,关于前世的一切,也都忘了吧。你性格温柔似水,就叫淼如何。淼淼,拜拜咯,想找我的时候,动个念头就可以,我也许会出现,也许不会,哈哈哈哈……你快去干活吧……”
能感受他意念传来的声音,却连一丝黑影都看不见了,声音也离得越来越远。
我无奈的耸耸肩,假装我是有肩膀的。
该干活了,眼前,那几个动作已趋于麻木机械的女生,头顶若有似无的浅白灵魂已经冒出头来。我不用幻化成谁的样子,我只要让地上那滩血肉横飞的“我”的尸体,开口说话就可以。
只见我七孔流血的青紫面庞,滴血的舌头长长的耷拉着,嘴角挂着一丝邪魅的笑容,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们……愿意做我的好朋友吗?”
“啊!鬼啊!”
“她不是死透了吗?怎么还会说话?!”
……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夹杂着鲜血滋滋喷溅的声音,仿佛一首轻快跳跃的舞曲。一曲过后,教室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她们都死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身体被钢筋戳穿,或穿过脖子,过穿过胸膛。教室里,一尺深的血水,成了个血池。散落一地的书本,漂浮在血池中,如一叶叶孤舟,碰撞后,又漂向另一头。
七八个暗哑无光的魂魄,围绕着尸体乱蹿,纷纷寻找活体躲入。
还有一个人活着,文文。她睁着空洞的双眼,依旧抱着膝盖,蜷缩在桌子下面,下半身浸泡在冰冷的血中,瑟瑟发抖……从此,她心里,将住着很多人的魂魄,除了我。
我的灵魂是完整的,凝实的,还有木兮赋予的能力。
我答应过,要做文文最好的朋友。可是,我不能一直陪着她,现在,她有伴了……
也许,她死的时候,我会问她:
“你,愿意做我的好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