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自己之前读过的书类型太过单调,涉及面很窄。所以读到《白鹿原》的时候,便觉得是接触到了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包括知识层面和精神境界。我曾经把这些归结为人的感性思维和理性思维,其实现在看来,不过是有些人看问题是很多面的,而有些人只是习惯性地站在一个自己熟悉的角度去单一的看待问题。
《白鹿原》描述的是清末民初到建国初期的半个世纪里的故事,我本是个对时事没有太多关注,且没有什么格局观念的人。那个时代的故事,让我觉得陌生且新奇,偶尔还会想倘若生在那时,会是怎样一番情境。这样看来,我们对于自己未知或者一知半解的事情都免不了会有一种莫名的向往。于是,带着这种冲动,我开始翻读这本书。
白嘉轩是这书里出现的第一个人物,且贯穿始终。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带着点传奇色彩的角色。因着他,让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想起《百年孤独》里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一直觉得这两本书读起来有种相似感,除了同样是记录时代的动荡以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两个“领头人”如此相像。
陈忠实先生通篇文字酣畅,每个人物都很独特。却也很现实,因为读到最后你会觉得,那么多角色里,没有哪一个人从头至尾是完美的,或者说,没有谁做的每件事都让你觉得顺心,即便你是很喜爱这个角色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他们站在不同的角度,违心也好,愿意也罢,都做着被他人褒贬不一的事情。当然,最后每个人都要承担由自己种下的因所结出的果,不容你思量乐意与否。故事最后,朱先生坟墓里的那两句话,便说明了这一切。第一句:“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似乎说明了每个人物命运的合理性。而第二句“折腾到何日为止”,便应该是对那个动荡的半个世纪的无力感叹。读到小说最后,看到这两句话,不免心中唏嘘。全篇40多万字写下来,字字句句哪里离得开这两句……
小说里有三个人物,客观看来我还是满欣赏的:白嘉轩,朱先生,冷先生。这三个人有一个共同点:有自己的信仰和坚持,这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的白鹿原上,格外难得。当然,要说处事不惊,那只有朱先生一人。明人陈继儒《幽窗小记》有语:“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可时代容不得人如此,不断的变动,打乱再恢复,恢复再打乱,这无休止的折腾,令一直开窗看云,关门听雨的朱先生也难得安稳,欲弃笔从戎。读到此处的时候心中是有少许失落的,但那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使命感。
白嘉轩是一个儒家思想的实施者,而且是坚决拥护者。他谨遵祖训,且坚持自己的信仰。用老实本分来形容他不够合适,尽管无论外面多兵荒马乱,他都在守护自己的家族,谨遵父亲留下的耕读传家的遗训。白嘉轩更像一只沉着冷静的鹰,在危难时刻却也会勇敢决断地做出领导者的决策。现实让白嘉轩明白,任他做出多大努力,事事不能尽如人意。小家变大家,人丁兴旺,却由不得他都来做主。女儿白灵的叛经离道,儿子孝文的伤风败俗,让他一丝不苟苛刻地维持下来的祖训门风被拉下来。妻子仙草的离世,更是让这个家一度丢散。
几次说到白嘉轩时,“他的腰挺的太直了”。故事中间说到黑娃打折了白嘉轩的腰,他佝偻着的样子像一条老狗。看到这里忽然想起《月光宝盒》的结尾,至尊宝和紫霞的转世站在城楼上,指着孙悟空的背影说:“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心里忍不住一阵悲凉,在某些层面上来说,白嘉轩是一个英雄。后文也有写到他冒雪去找姐夫朱先生问白灵死去的那个梦,一夜的大雪把他周身都包裹起来,姐夫也险些以为那不是人,而是一条狗。这样的比喻足够形象地说明了白嘉轩的窘态,他在原子上算个人物,他曾带领族人做了许多大事件,这样的窘迫,对比起来,直让人觉得心里酸涩。看他老去的样子,不免有种英雄迟暮的感觉。
后来白孝文回到原上,进了家门。再后来有一年春天,几个人把追悼白灵的刻有“革命烈士”的牌子交给白嘉轩。这样的结局算是安慰了这个老人,尽管妻子仙草和母亲白赵氏已经死去,但好歹这个家里活着的人都回来了。对待对手一样的朋友鹿子霖,他时刻应战,却也展示出一种大气的仁义。我一直觉得白嘉轩是一个具有使命感的人,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己肩上的责任,以及对整个家族的守护。
朱先生这样的人物,在现今怕也会被称为圣人的。他如先知一样给人们忠告,事实总能证明他是对的。在他的身上似乎看不到人类的劣根性,没有贪婪没有肮脏。凡人们绝对信服圣人的圣言而又不真心实意实行,这并不是圣人的悲剧,而是凡人永远成不了圣人的缘故。这故事里凡人的命运大都离不开这位先生的指引,尤其是白家的人。原本以为他是个远离喧嚣的人,哪怕曲高和寡。可这人竟少了白嘉轩的那点迂腐劲,最终了解到了动荡的局势,鹿兆海的死和带来的杀死日军的毛发,牵引了朱先生全身的导火线,君子的气节令他想要弃笔从戎。作者这样的安排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却忍不住又对这人肃然起敬。
朱先生去世的时候,白嘉轩喊道:“白鹿原最好的先生谢世了……世上再也出不了这样的先生了”,在他下葬时又再次感叹世间再也出不了这样好的先生了。鹿三去世时,白嘉轩说:“白鹿原上最好的长工去世了”。兴许如鹿三这样的长工还会有,可像朱先生这样圣人一般的先生,世间真的不会再有了。
他似乎能够预知未来,临死前交代的遗嘱,对自己丧葬事宜的安排,大概是料到了最后的结局。到后来学生们挖了他的坟,那块两面刻字的砖头令人震惊。而里面的那行字“折腾到何日为止”,正像那些年代的格局,推翻再建立,建立再推翻。这样的循环反复,受苦的只有平民百姓。由此想起电影《战马》中的一句台词:“战争,掠夺人的一切”。如若现实安稳,朱先生定可以继续过得闲云野鹤,哪里落得被刨坟拆棺的凄凉。
其实小说始终在围绕着白鹿两家的争与和,而这其中有个扮演着和事佬的关联者,那便是冷先生。白鹿两家互相买卖房屋,到都与冷家联姻,到家族中那些个奇难杂症死去的人,都无法脱离了冷先生。是啊,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原上,白鹿两家,冷先生在不动声色中维持着两家的关系,也维持着这原上的和谐。当然,也是保全着他冷家在这族里的安稳。
这个角色也有着他的无奈,比如他的大女儿,鹿兆鹏的媳妇,她死的很是惨。冷先生是一个很谦卑的人,又或者是时代的原因,女儿嫁出去有了不好,便请婆家写休书,从不言他人半点不是。再后来白孝义不能传子嗣,冷先生给出的主意,这都应当是封建礼教下特有的悲剧。
一个行医治病的郎中先生,却也有很多医不了的“瞎瞎病”。
那个年代的封建把男女之别分的极为清晰,迂腐的社会中女人总是很轻易地被当作牺牲品。很有争议的当属田小蛾,她的短暂一生,真真是“可悲”这两个字。小蛾不是一个完全淫乱无耻的女人,跟着黑娃是她不甘命运的勇敢,委身鹿子霖是她迫于生计的无奈。而通过白孝文来羞辱白嘉轩之后,她达到了报复的目的却感受不到报复的快活。到后来她尿了鹿子霖一脸,刚好应了之前鹿子霖诱导小蛾去勾引白孝文从而“尿白嘉轩一脸”的奸计。读到这里,竟有些大快人心。和鹿子霖这样的伪君子相比,此刻的田小蛾倒显得富有正义和良知。小蛾死在公公鹿三手中,彷佛是早已注定的悲剧结尾。之后小蛾的鬼魂出现在白家,再到附上了鹿三的身,这让原本可恨的她显得如此令人同情。中什么因,得什么果,鹿三的死,算得上赎罪么?
书中那些女人们,媳妇儿们,死的都格外凄惨。那时的女人,命都薄的风一吹就散了。那些个悲剧,叙说到现在,最多的一句便是:“封建礼教害死人啊!”。
白灵满月的时候,城里开始反正,不知这是不是寓意了这个姑娘日后终究不得安稳。白灵的奶奶白赵氏和母亲仙草是值得钦佩的两个女人,她们有主见,但守本分。在那个年代是真真的做到了相夫教子,辅佐持家,白嘉轩能一直撑着整个大家,和这两个至亲的人脱不了干系。可白灵却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女子。
有些人的出现,是时代的需要。每个阶段,都需要那么几个独立特行的人,否则人类文明怎么进步。且不论人类文明的大议题,时代政权的变更是需要仰赖这些人的。比如白灵,比如鹿子霖的儿子们,再比如黑娃。无关对错,或者说,这是趋势所需。
书中白鹿原有两个地方是庄严且肃穆的,带着点神圣色彩深入人心,祠堂和书院。故事都在这里发生,仿佛也是在这里结束。人们都从这里走出去,然后再回来,这似乎是族人的命运。当然,还有一些人一直坚守,从未离开。那一个个性格凸显的人物,每一个都是现实主义的展现。渭河平原五十年的变迁,在这些人身上都留下了烙印,告诉我们那些动荡的历史真实地存在过。
很古很古的时候,那只拯救所有的神奇白鹿,是这原上的一个神话。这白鹿在古时改变了族人的命运,也在故事的开篇,通过白嘉轩这条主线,在一次颠覆了整个白鹿原的兴亡。
《白鹿原》,长长的读下来,满满的悲情之外,尽是感慨。这触目惊心的长幅画卷,引发给人太多思考。我本词拙学浅,只愿一读再读,每次都有不同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