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不知道第几个的暧昧对象

玻璃窗上的雨痕把霓虹灯揉成模糊的光团,我数着第九滴顺着窗框坠落的雨水,听见门铃发出清越的声响。


程砚秋抖落黑色羊绒大衣上的雨珠,带着初秋的凉意落座。他照例把看了一半的《雪国》倒扣在桌角,深褐色围巾在脖颈绕了两圈半,像某种精心设计的装饰。侍应生送来美式咖啡时,他修长的手指在杯托边缘画了个圈:"今天的豆子,有烟熏味。"


这是我第八个,也可能是第九个暧昧对象。上个月在诚品书店哲学区遇见时,他正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书页间夹银杏叶书签。前七个都带着相似的影子:穿定制衬衫的投行男总在第三次约会时谈论婚前协议;画廊策展人送我抽象画明信片,背面印着别人名字的缩写;IT工程师的聊天对话框永远在零点准时消失,像被施了魔法的南瓜马车。


程砚秋不同。他会记住我喝咖啡加两份黄糖,知道我最喜欢《百年孤独》里吃土的丽贝卡,甚至发现我右耳垂有颗浅褐色的痣。此刻他翻开《雪国》,用铅笔在"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下面画波浪线,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混着雨声,织成让人沉溺的网。


"你看。"他突然把书推过来,袖口掠过我的手背,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柑橘香。羊绒衫的纹理在暖光下泛着柔光,"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头发上落的银杏叶?"


我望着他镜片后的眼睛,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年轮。第三个暧昧对象也有这样的眼睛,只不过那人眼里的光总随着股市涨跌明灭。程砚秋的凝视是安静的沼泽,让人不知不觉陷进去。


第三次约会时他送我绝版《追忆似水年华》,扉页用普鲁斯特问卷的形式写着我的喜好。第五次在深夜美术馆,我们站在蒙克的《呐喊》前分食草莓蛋糕,奶油沾在他嘴角像一抹未擦净的晚霞。他从不逾矩,连指尖相触都像是意外,可那些在MSN对话框里闪烁到凌晨两点的句子,分明织就了比拥抱更紧密的茧。


直到某个雨夜,侍应生收拾杯盘时碰倒他收集的咖啡杯垫。三十七张印着不同咖啡馆logo的硬纸片雪花般飘落,我弯腰去捡,看见某张杯垫背面洇着玫红色唇印,不是我的色号。


雨突然下大了。程砚秋在便利店买透明雨伞,收银台前排队的姑娘们偷瞄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我数着玻璃门上的雨滴,想起第七个暧昧对象离开时说的话:"你像永远在候场区的演员,等一个永远不会开场的剧本。"


透明伞面绽开连绵的雨花,程砚秋的体温隔着羊绒大衣传来。路过亮着红灯的婚纱店,他突然说:"你睫毛上沾了雨珠。"手指悬在距我脸颊0.5厘米的空中,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默片。


我在橱窗倒影里看见自己——二十九岁,穿米色针织裙和焦糖色短靴,像一杯半凉的拿铁。身后模特雪白的婚纱裙摆铺展成浪花,程砚秋的影子与婚纱重叠成模糊的光斑。那一刻我突然看清,他无名指根常年戴戒指留下的淡白戒痕,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雨幕中的城市变成洇湿的水彩画,我数着第八个暧昧对象睫毛上凝结的雨珠,终于明白有些人的银河永远不会为你倾泻。就像咖啡馆永远在煮第八杯半冷的咖啡,而我们在他人故事的间隙里,终究只是用铅笔轻轻画下的、一道随时能被橡皮擦去的波浪线。

凌晨三点十七分的MSN提示音响起时,我正在用酒精棉片擦拭程砚秋送的银质书签。屏幕蓝光里跳出来的句子裹着蜂蜜:"突然想到你右耳垂的痣,像撒哈拉夜空被遗忘的星。"


这是我们的第九次深夜对话。光标在对话框里明明灭灭,我忽然注意到他发来消息的时间分秒不差——每周三、五的3:17,精准得如同教堂钟声。上个月洒在《雪国》封面的拿铁渍,此刻在台灯下显出一圈暗淡的戒痕。


第二天在常去的咖啡馆,我故意提前半小时到来。穿灰蓝色制服的女侍应生正往黑胶唱片机里放《Gymnopédie》,看见我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三时零七分,程砚秋的剪影准时出现在磨砂玻璃门外,脖颈间缠绕的深褐色围巾被风吹成告别的姿态。


"今天换了危地马拉的豆子。"他的指尖掠过我耳后碎发,柑橘香里混着陌生的奶腥味,"你该尝尝......"


玻璃柜里的红丝绒蛋糕突然坠落,奶油在瓷砖上迸裂成心脏的形状。穿蕾丝围裙的小女孩从后厨跑出来,发辫上别着樱桃发卡。程砚秋的瞳孔剧烈收缩,我看见他左手无名指内侧新鲜的戒痕正在渗血——原来他今晨刚摘掉婚戒。


"爸爸说要给我买会眨眼的洋娃娃。"小女孩把沾着奶油的手指含在嘴里,我突然认出这双眼睛。上个月在儿童医院拍公益广告时,有个发高烧的小姑娘死死攥着我的珍珠耳环,护士说她在等永远不会来的父亲。


程砚秋的喉结上下滚动,像卡着说不出口的忏悔。唱片机突然卡住,萨蒂的钢琴曲在"mi"音上无限延长。我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发现杯底沉淀着未化的黄糖——他今天忘记提醒侍应生多加一份。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我没有等他买透明伞,径直走进对面二手书店。橱窗里《洛丽塔》的封面正在滴水,老板把受潮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放进碎纸机。当程砚秋追来时,我正在用酒精棉片擦拭第七个暧昧对象送的珍珠耳钉。


"你闻起来像暴雨前的动物园。"我突然开口。他大衣上的柑橘香此刻剥离出真相——那是掺着婴儿爽身粉和褪黑素的味道,是凌晨三点哺乳期的叹息,是儿童退烧药在奶瓶里溶解的涟漪。


霓虹灯穿透雨幕,在他脸上投下监狱栅栏般的阴影。我数着第十七个路过的出租车顶灯,终于看清那些深夜MSN情话的缝隙里,藏着换尿布计时器的滴答声。第三个暧昧对象送的抽象画明信片突然在包里发出裂帛声,所有别人名字的缩写在此刻拼成同一个单词:Mirror(镜像)。


午夜我烧掉了所有咖啡杯垫。灰烬在浴缸里旋转时,手机弹出第八个暧昧对象的朋友圈。他抱着穿草莓图案睡衣的小女儿,背景里露出半幅用钢针固定着蓝闪蝶的标本画框。我终于读懂普鲁斯特问卷里"最恐惧的事物"的答案——原来我们都是他人标本室里被钉住的翅膀,在婚姻的防腐剂里维持着永恒的振翅姿态。

我在梅雨季的第三周收到程砚秋的绝版《心是孤独的猎手》。翻开第127页时,夹着的银杏叶碎成齑粉,露出背面用隐形墨水写的诗:"我们在玻璃迷宫接吻/碎影割伤所有白鸽的喉咙。"


这座城市开始以诡异的方式裂解。便利店冰柜里的酸奶总印着陌生婴孩的掌纹,地铁广告屏循环播放我拍的那支公益广告——高烧小女孩的脸正被无数蓝闪蝶啃食。第七夜,我梦见面目模糊的女人往我耳后涂抹柑橘香水,她的婚戒在月光下化作注射器针头。


程砚秋约我在标本咖啡馆见面。推门时惊动门楣上的铜铃,三十七只蝴蝶标本同时振翅,钢针在丝绒垫上发出琴弦绷断的锐响。他坐在我们初遇的位置,面前摆着两杯冷萃咖啡,奶泡拉花正在塌陷成戒痕的形状。


"这是危地马拉的迷雾庄园..."他声音像浸过福尔马林,手指划过杯沿时带起细小漩涡。我突然发现他围巾下藏着结痂的咬痕,新鲜的,泛着哺乳期母亲特有的腥甜。


美术馆夜场导览员送来蒙克画作的仿制品。当《圣母》的悲容占据整个墙面时,程砚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纹路里渗出的不是汗,而是儿童退烧药的草莓糖浆。"你闻到吗?"他的瞳孔裂变成复眼结构,"那些蝴蝶在标本架上产卵了。"


玻璃幕墙外,穿草莓睡衣的小女孩正把脸贴在霓虹灯上。她的眼睛是程砚秋的琥珀色年轮与我的浅褐泪痣的结合体,怀里抱着会眨眼的洋娃娃——那分明是缩小版的,穿着婚纱的我。


暴雨在此时穿透屋顶。水流裹挟着咖啡渣和碎纸机里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将我们冲进城市下水道。程砚秋的大衣在水中舒展成婚床帷幔,我看见无数个自己正漂浮在婚姻的羊水里:穿米色针织裙的、戴珍珠耳钉的、右耳垂缀着星痣的,每个都衔着不同色号的唇印杯垫。


当救援队的探照灯刺破黑暗时,我正攥着半张普鲁斯特问卷。防水墨迹洇开的答案显示:"最恐惧的事物——成为自己的赝品。"穿防护服的男人摘下面罩,竟是二十岁那年让我心悸的初恋。他腕表停在三点零七分,瞳孔里银河倾泻的方向与程砚秋完全镜像。


我在急诊室醒来,护士说高烧41度。手机里躺着程砚秋的最后简讯:"博物馆新增的标本,编号0823。"配图是我伏案写提案的背影,被制成树脂琥珀,腰间缠着褪色的咖啡杯垫串成的锁链。


出院那日,天空出现双彩虹。我在二手书店买了本《变形记》,首页贴着泛黄便签:"真正的破茧需要撕掉自己的翅膀。"经过婚纱店时,橱窗里的模特突然转头微笑——她耳垂没有浅褐色的痣,裙摆里飞出三十七只蓝闪蝶,每只都衔着块沾唇印的咖啡杯垫。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我走进便利店买了把红色雨伞,收银台显示屏跳出新的普鲁斯特问卷:"你现在最想要什么?"我对着镜头整理耳坠,身后冷藏柜的酸奶瓶突然集体爆裂,乳白色液体在地上汇成两个字: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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