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学校重新分配了办公室。我办公室十一个老师，三男八女。音乐老师旭章分到了我们办公室，女老师都说这下热闹了。说这话的是老员工，早已熟悉了学校的人员和掌故，我才加入学校一年，了解还不多。在第一学期我已经和旭章认识，但不熟悉。
私立学校，以成绩立身，课程安排的就多，各类活动较少。这是社会定位，家长需求所致。老师们平时接触很少，彼此熟悉的也就是办公室几个。
同办公室了，朝夕相处，我很快和旭章及教英语的新波老师熟悉了。办公室就我们三个男的。
两位年轻人都是很勤奋的:旭章每天都要弹一两个小时的吉他，有时自己看着谱子弹，如果有老师有兴趣唱歌，他便伴奏；新波是新来的年轻人，但对业务很认真，每天都会练习口语。我很欣赏他们这一点——专业是一个人谋生的根本，不可懈怠。
老师们平时都忙，吃饭时，私交不错的几个可以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算是短暂的放松吧。
我、旭章，新波一桌子上吃饭。
很快，教师餐厅最后起身的就是我们这一桌了。
原因是旭章笑话甚多，耽误我们吃饭的进度了。可是，要是那天他请假了，我和新波又会不约而同地说“旭章老师不在，乐趣真是少了很多啊”之类的话。
也确实是，旭章总是随时随地可以找素材搞笑。
比如，饭前洗手，我和新波去水房洗手，旭章就径直往餐厅走去。新波喊，旭章老师，饭前要洗手呀！讲究卫生么。旭章就一边走来洗手，一边嘴里嘟囔昨天已经洗过了，今天又洗，天天洗，洗！洗！洗！表情神似幼儿园孩子，我和新波看着，不由哈哈大笑。
旭章的笑话很善于利用当时的情景，让人笑过之后还难忘。这其实不应该是笑话了，应该算是幽默了。
有一次，和旭章要好，教体育的陈老师来办公室玩儿。陈老师聊天中说这几天睡觉不好，白天又浑身乏力。旭章很快就给出了治疗方案:每天八杯水，早晚三红枣，晨跑十公里，坚持一百天。药引子是菲菲的照片，每天早晚各看五分钟。菲菲是学校曾经的老师。我们都听到过陈老师过去的故事。
陈老师看到药方子，哈哈一笑。旭章又把陈老师的症状和药方子传给菲菲老师，菲菲老师给回了个铁锤砸脑袋的表情包。
富县这地方和甘泉接壤。甘泉豆腐好，闻名陕北地界，“八千里”豆干热销全国；其实富县的豆腐也不赖，鲜、嫩、滑、筋，无豆腥味。可能是宣传不够，名气没有甘泉豆腐大罢了。
学校大灶经常做炒豆腐，烩豆腐等。都是制作简单的菜，但美味利口又营养，深受师生的欢迎。
吃饭时，旭章就爱拿这道菜做文章。
一天午饭，他刚刚打饭回来，端着不锈钢餐盘突然冒了出来："诸位可爱可敬的女士——"滑爽鲜嫩的豆腐块在筷子头上打着颤，"爱不爱吃这个？鲜嫩多汁的！"拿腔拿调，同时眉毛配合语气跳起了探戈。身子微微前倾，食指还在盘边敲出切分节奏。
教师餐厅短暂安静了一下。
很快，年轻的女教师们举着筷子就笑作一团了。办公室和上课时的端庄矜持全没有了。有的掉了筷子；有的扑在同伴身上；有的刚吃进嘴里一块豆腐，此时吃不是吃咽不能咽，还不能当众吐出来，只好一手捂嘴，一手指旭章。
这话很不好回答，“吃豆腐”在汉语里是有特殊含义的。女教师们自然清楚。
老校长的餐盘里也有一份豆腐，筷子正夹了一块在半空。
"校长您呢？"旭章一脸正经且关切，“这么鲜嫩多汁的豆腐很好消化的。”蝉鸣在餐厅的窗玻璃打滑。
笑声一时刹住，目光齐齐投向正在吃饭的校长。餐厅里此刻寂静如无人。
老校长毕竟见多识广，微微一笑："嗨！年轻人。"然后，低头继续进餐，不疾不徐。
无招胜有招。
旭章稍微一愣，然后弓身行了个卓别林般夸张的谢幕礼，落座就餐。
窗外，几片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折射了阳光，像散落的琴谱。
餐厅里只有吃饭的声音了。我扫了一眼，看见每个人都面带愉悦之色——毕竟有些玩笑，比豆腐更柔软地撬开了生活的缝隙。
这么一个爱说笑的人，工作起来却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学校里准备在“三八”妇女节搞个系列活动。有征文，有献花，还要录短视频记录且宣传。交给旭章老师一个小合唱，时间紧，只有三天时间。
临时凑起来的合唱团的学生是四五六年级的小学生。队伍集合起来后，看着孩子们紧张扭捏的表情和体态，我不由替旭章发愁起来。这个学校的学生几乎都是来自乡下的孩子，除了学校的音乐课，几乎从未接触过合唱之类。短时间内，怎么能排好一个能拿出手的合唱作品？
不想，第三天下午，旭章就把拍好的合唱视频发在了学校群里。合唱团里，孩子们脱胎换骨，精气神十足。当孩子们质朴无华清脆悦耳的声音一起，聆听者霎时心静如水。
群里一长串的给旭章老师的点赞。
我私下里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淡淡一笑，说简单，独唱讲究个性，而合唱讲究共性，操作起来即是抑个性而扬共性。另外，孩子只要平等对待，多鼓励，是会拼尽全力往好做的。
忽然，旭章一改平时玩笑的神情，有些严肃又有些落寞地说相比较而言，成年人的事情往往难以做好。
这时夕阳蹲坐西山之巅，四平八稳的样子，任由橘红之色染透了世间万物。
我似乎有点理解旭章总是玩笑一切态度了——也许他是内心在抗拒长大罢。当然，我没有说出口，——也许他自己都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情呢。
那么，就祝愿旭章的世界永远孩子般单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