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太阳就像一个陷入中年危机的男子。中午时生龙活虎,炽烤着每一个匆匆的行者。到了傍晚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败下阵来。老街里有一栋灰白色的小洋楼。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斑驳的墙皮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落魄。
“咯哒,咯哒”,一名男子正在洋楼前弯腰捣鼓着什么。“嗒——”,男子拔出开锁的工具,转动门把手,“吱——”,门开了。小洋楼沉默地注视着男子的行为,只在男子进门时落下一点灰,以示抗议。小洋楼的内部装修和它外部表现出来的景象大相径庭。红木的地板、黄色的软垫沙发、复古欧式的吊灯、古旧的钟表……虽看上去老旧,但很干净。秋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散射进屋内,给屋子增添了一丝温馨的氛围。
“咚咚——”,二楼传来脚踏在木板上的声音,男子警觉地寻找声源,就像一只受了惊,炸了毛的猫,竖起耳朵,仔细的分辨着情形。男子用目光将周围搜寻了一圈,找到了一处荫蔽的死角,踮脚向死角挪去,然后静静地藏着,就像一只暗夜里的猎豹伺机而动。“咚咚——”,脚步声越来越大,男子的心跳声也随之越来越大。大到男子的全身都在战栗着,男子用手紧紧地按住胸口,生怕泄露出一点儿声响。男子在和自己较着劲,脚步声也和他较着劲,声音越来越近了,男子的心脏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疯狂乱跳。“刺啦——”,椅子和地板摩擦,地板发出了抗拒的声响。刹那间,全世界都静止了,就像被人生硬地按下了暂停键,停顿了几秒,男子的呼吸似乎也暂停了,随后又被取消了暂停,所有的声音快速地流进男子的耳朵里。男子狂乱的心跳声、急促的喘息声、窗外的风声和鸟叫声,以及屋主人发出来的声响……那一刻暂停后的声音回流,就像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一样,由弱及强的在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流动。
“真的是老了呢。”屋主人叹息道。听声音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男子悄悄地挪动身体,向着老妇人的方向张望。老妇人佝偻着背,颤巍地将椅子挪回原地。她似乎视力不太好。一举一动都要摸索,十分缓慢。她的头发花白,卷得就像一只长期没有打理毛的贵宾犬的毛发一样,她穿着老人常穿的碎花棉质衬衫,衬衫已经被她洗得泛白了,上面的碎花印黯然失色,毫无光彩。老妇人摆好椅子,继续向前走着,心照不宣得距离男子藏身之地越来越近,男子的心脏又开始活蹦乱跳了。“这个老太婆真是多事,走过来干什么!”男子的想法刚一浮现,老妇人的侧身便直直地出现在男子的视线之中,男子猛得屏住呼吸,吞咽下即将跳跃着破口而出的心脏。“不要转头!不要转头!不要转头啊啊啊!”可是老妇人没有听到男子内心的呼喊,固执而又无若无其事的转了头。
四目相接,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中。男子以一个奇特的姿态扒着墙,前腿弯曲,后腿伸直,扒着的那堵墙像是他的心灵港湾,却也遮掩不了他满面通红的窘态。他僵硬的保持着这个奇特的姿势,活脱脱一座雕塑。老妇人视力不太好,对焦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死角处有一个奇怪的男子。她受惊似的退后了一步,随即却奇怪地安定了下来,向男子缓慢地走去。
“我,我不小心闯进来的。你,你看你家门都没有锁好!你,你要干什么?”男子像是被点了葵花解穴手一样,放下了奇特的姿势,理了理并没有褶皱的上衣,慌张地站了起来,目光闪躲的羞愤叫道。老妇人目光平和地望着男子,自语地喃喃道:“和他真像呢。”男子的心脏似乎正位了不少,警觉而好奇地问:“谁?”老妇人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向斜侧墙上的一幅裱好的照片。男子顺着老妇人的视线看向照片,照片上面是一名笑得十分灿烂的男人。男子丝毫没有看出自己和照片里的男人有什么相同之处,除了性别都为男。老妇人望了半响,回头面向男子。四目再次相接,老妇人的目光更加柔和了,甚至露出了笑容。屋子里的光线随着夕阳的下落而逐渐失力,整个屋子霎时间只余那窗户一圈的昏黄亮光。男子忽然觉得这个屋子实在是太空荡了,空荡到古旧的钟表走动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刺耳,空荡到时间和空间都停留在某一刻,空荡荡到老妇人的笑都让他感到诡异,不寒而栗。
“那个,我,我走了,”男子不敢再看老妇人的脸。逃命似的飞奔出了这幢破旧的小洋楼。小洋楼依旧沉默地注视着男子的逃离。只是这一次,它没有落灰。好似感受到了主人的情感,沉寂了下来。
太阳终于支撑不下去了,仓皇落幕。黑夜就像猛兽一样席卷而来,它张开利爪,划破泛蓝的天际,露出暗黑的缝隙,然后猛地拉开,再缓缓的一点一点舔舐出黑色的幕布。老妇人站在窗前很久了,似乎有点累了,喃喃地说了一句:“他也走了。”便头也不回地投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