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9号实验体失败。”冰冷的声音从机器中发出。研究人员注视着屏幕上那辆尾部熔断的列车，叹了口气，陆续离开了这个房间。

老杨坐在屏幕前，始终没有动。

1小时前，列车尾部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一道人影飞奔而出。

2分钟后，几千公里外的界限处，那个人影似乎是力气耗尽，一步一步走着，跨进了刚刚跨出的界限，从现实走向无尽的空虚。

女儿拿着自己的手机，玩着不知名的游戏，左上角代表生命地小黑衣人逐渐减少，但她笑得很开心。

我家在0号路上。出了门右转，走到底，就是我的学校。

0号路上的房子很奇怪，有的长得像数字“0”，有的长得像“=”。

我关上房门，与路上的行人擦肩而过，走向路的尽头。

“恭喜步城同学的第100部小说成功发布！”老师笑容满面地念着我的名字，其它同学热烈鼓掌。

如你所见，我叫步城，今年16岁，是一名很成功的小说家，从出生到现在写了100部小说。

我的同学不是人类，而是各种书中的人物，超酷的是不是？

然而我把这间教室里发生的故事上传到网上时，却总有些人说我精神有问题。

按理来说这一天就会这么过去了，我会在朗朗晴天之下就结束一天的课程，然后步行回家。

可中午，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这所学校有且仅有一条校规：不允许在学校看手机，否则你会遭受厄运。我上课用手机打打游戏，写写小说，老师同学们也不在意，我也没啥事。

但今天不一样，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以一种诡异的静停滞着。无论是我最好的朋友小熊维尼，还是威猛的霸王龙，都停留在上一秒的动作里。

我伸出手在霸王龙前面晃了晃，几分钟前它还在谈笑风生。

霸王龙没有动，仿佛它本来就是那样，不会说话，不会动，双眼呆滞地看向前方，被别人打也不会痛，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

我突然一阵恍惚，呆呆看着周围的世界。

手机从裤兜里慢慢滑了出来，“当啷”一声把我拉回现实。

我连忙捡起手机，一条信息出现在屏幕上：

赶快回家吧，我在家门口等你。

寄件人：未知

直觉告诉我，应该听从这个人的意见。我把手机揣回裤兜里，向门口走去。

出教室前我瞥了一眼，教室后面隐隐约约坐了10个黑衣人，他们低着头，我看不到面容。

或许是我眼花了吧，我揉了揉眼睛，向下走去。

出了校门我才发现，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立在原地，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夺取了生命。

我不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前。

“嗨。”少年站在门前，冲我打了个招呼。

“嗨。”我回答。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对任何事都习以为常啊。”少年不满地嘟着嘴，“亏我是来帮你的，这该说是你的本性还是其它呢。”

我的本性是对任何事都习以为常？我难道是机器吗？

“我有什么问题？”我回到少年的第二句话上，问道。

“问题大了。”少年晃动着一根手指，得意地说：“你有精神病。”

我想了想，说：“是因为我在学校看了你发的短信。”

少年一怔，随后骂道：“你还真相信你们学校那破校规啊！长没长脑子？来，说说你的房子长的像什么？”

“0。”

“左边那个呢？”

“小小的0。”

“再左边呢？”

“中文的二或者等于号。”

“连起来呢？”

“002。”

“不是这个！”

“00=，零的零次方等于。”

“等于什么？”

“数学错误。”

“行吧，”少年抚额，“等于虚无，等于号的右边就是这个世界。所以你懂了吧，学校，包括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静静地思考着。

假的？那我写的100部小说算什么？也是假的？这不符合我的认知。

我刚要开口，少年便抢先说道：“你想问小说对吗？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其实你根本一部小说都没写过。”

我迷茫地看着他。

“不过你虽然没有写下来，那些小说中的情节可都存在于你的脑子中哦。再过一周，你的大脑就会因为分裂过多而爆炸。”

少年做了一个烟花绽放的手势。

“分裂？”

“对，你写的每一部小说会变成一个虚拟的世界，永久存在你的脑子中。就像你手机中的app一样，如果一直增加的话，你的手机会“砰”的一声爆炸。”

“那这个世界也是我想象出来的？”我想了很久，问道。

“是，”少年叹了口气，说，“现在你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吧。”

他打了个响指，一列粉红色的列车降临在我的面前。

“这是什么？”我迷惑不解。

“每一节车厢代表一个世界。你要做的就是穿过它们，一直走到火车头。我就上不去，你看。”少年刚想跨进车门，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撞飞，血四处飞溅。

我慌忙冲上去，却发现他站了起来，似乎完好无损地微笑着。

“不用担心我，我在我的世界是无所不能的，这里嘛，也算是我的世界。”

我叹了口气，转身向列车走去。

“就这样就行了？”我踏上100号车厢，回头问少年。

天空露出十分之一的黑色，轻柔的风吹过，我站在粉红色列车的车尾，心情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不知为何，在我的理解范围内，少年的名字是存在的，而且他的话是百分之百的可信的。

也就是说，我即将亲手毁灭我创造的一切，包括我的过去和现在。

少年淡淡地问我：“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人还是机器人？”

我右手使劲托腮，让自己僵硬的脸上能够露出笑容。

“我是人。一直都是。”

“第100号车厢，你写的第一篇小说，写得跟个散文一样，所以路上不会有障碍，你直接走过去就行了。”少年的声音从我右耳上佩戴的耳机中传来。

我径直穿过车厢，推开99号车厢的门，走了进去。

身后的100号车厢发出巨大响声，随后脱离主体，化作一堆粉末。

原来世界消失是这样的，我久久注视着那白色的粉末，直到少年不耐烦的声音不停地响起，我才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第82号车厢，《转生之我是三国第一剑仙》。你要在一分钟内用给你的剑通关华容道。”

失败。

我疲惫地坐下，问：“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那就重新再来呗。”少年懒散的声音传出。

几秒钟后，一柄长剑破窗而入，把我钉在墙壁上。

“你他妈的。”我咬紧牙关说出这四个字。如果我真的死了，那这四个字就是我简洁有力的遗书。

上午，我得知了第82部小说的发表，换做平常的我应该会有点小开心吧。

中午，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冲出教室，教室后面和我记得一模一样，还有9个黑衣人。

见到少年，我没多废话，接过他给的耳机，奔上了第82号列车。

上左下下右上……

搞定！

我和少年隔空击掌。

“第70号车厢，见鬼，《高考语文记诵手册》，在一天内背诵上面的所有篇目。步城，等这件事完了，我绝对会揍死你！”

“你他妈都写了什么？”少年怒吼道。

“我他妈怎么知道？”最后一秒我才背了7首诗。

失败。

车厢内被抽成真空，我昏昏沉沉倒在地上。

我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抢过少年手里的耳机冲上57号列车。

“你们学校还有自行车？”少年骂骂咧咧地问。

“老师的，抢的。”我喘着气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我重生，从学校到我家的距离就会变长？”

“还有天空的颜色。”

我隔着玻璃窗向外看去，天空的一半已经变为黑色。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30号车厢……”

失败。

“11号车厢……”

失败。

……

“明天你就从1号车厢开始了，搞定完这一节，就大功告成了。”少年少有的在脸上出现了忧心忡忡的神情。

“怎么了？”我问道。

“我在想，1号车厢未免有些太长了。”他伸出手比划着。

我看向1号车厢，确实如少年所说，就像前面还有一节车厢一样。

那是第几号车厢？第0号？

那又代表什么？

我费力地思考着，随后死去。

天完全黑了，我靠着手机的光芒才能勉强看清前方的路。

正如我所记住的那样，教室后面一个人也没有。

我跌跌撞撞地跑着，不小心闯进一间别的教室里。

“神佛保佑，护我鬼魔不侵！”我在心里念叨着，随后慢慢睁开眼。

0.

整间教室都是数字0，大小不一，有的摆在桌上，有的挂在天花板上，各自闪烁着光芒。那些光不诡异，只是很冰冷，似乎在诉说一个残酷的事实。

0？0代表什么？我没有登上0号车厢。0的0次方代表虚无，少年是这么说的。

难道说……

我用牙齿咬住手电筒，拿起两个大小不同的0，把小的0放在大的0的右上角，随后紧紧闭上双眼。

意识中，有人在不停地捅我的腰，我害怕地不敢睁眼，直到那个熟悉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步城！睁开你那双破眼睛，这里没有鬼！”

我缓缓睁开双眼，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他见我睁了眼，就把手中的枯枝丢掉，随后用一种苍老的声调平静地说：“你要走了。”

我环视四周，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废弃的车站，天空本该恢复了蓝色，只是因为不停下雪的缘故变得白茫茫。

我的面前是铁轨，向左看不到底，向右也看不到底。

“你是机器人，步城，你的代号是709号，7是步的笔画数，9是城的笔画数。你隶属于中国第一仿生机器人研究所，我是所长，老杨。”

少年一下子变得陌生，我呆呆地看着他伸出的手。

“很高兴听到你的这句话，‘我是人。一直都是。’你已经有了人类的所有意识，等列车来了，你上车，到终点站下车，你就可以从这片虚幻之地进入到现实生活，我会在那里等你。”

老杨说的很清晰，很慢。不过既然他是所长，那他自然有权限让他的话在我的理解人范围内绝对正确。

我是人？我是机器人？我是人？我是机器人？

“你不想上车吗？”老杨问道。

我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的朋友都在这里，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自然是化作能量充入火车发动机里。能量守恒定律，初中必学必考知识点。不过不用担心，在现实世界，你会有更好的朋友。看过我以前写的书吗？里面有一句话：即使是最渺小的存在，也胜过最伟大的空虚。哦，车来了。”

一列粉红色的列车凭空出现在我面前，它只有一节车厢。

“该死，一定是她搞的鬼。”老杨嘀咕，随后对我说，上车吧。

我明白了，少年要我毁灭那些车厢，只是希望我能在老杨到来之前把通向现实世界的列车毁掉，这样我就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他们也不用为了我而死了。

然而我不得不机械地迈着步子，走上了标有1和0的列车，坐下来。

我感觉心里很痛苦，但我似乎只能做。我抬头看着车厢外的老杨，他用少年的脸笑了笑。

可惜你不是路明非，我也不是绘梨衣，酒德麻衣不会在远处狙击我，楚子航也不会和凯撒一起在小酒馆里吃饭。

假的，都是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我度过了人生中假的不能再假的16年。

可那又怎样，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会一如既往的选择活在虚拟世界，因为那里有我的一切。

你以为我拥有100多个世界，可我只拥有你和那间教室里的好朋友。

列车缓缓启动，我不想看到那个男人顶着少年的躯体，于是闭上眼。

可是在我闭上眼的前一刻，我看到少年的嘴唇忽然动了动，随后冲我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睁开眼，随着视野远去的只剩一堆粉末。

倒退！

他说的无疑是这两个字。

倒退到哪里？我该怎么倒退？

我头痛欲裂。

没有太阳，也没有人声，只有脚下咯噔咯噔的声音。外面的崩坏越来越厉害，车厢不停地震动。列车似乎很惊恐，像是一个病毒在电脑中玩命地逃窜，我就是它身体里的一行代码。

我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听课的好学生。

原来逃亡名单上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根本什么用都没有的我。

提示就在我眼前，我却什么也干不了。

我试图回想起少年的每一句话，倒退到底藏在哪里？

“我慌忙冲上去，却发现他站了起来，似乎完好无损地微笑着。

‘不用担心我，我在我的世界是无所不能的，这里嘛，也算是我的世界。’”

“‘不用担心我，我在我的世界是无所不能的。’”

我猛地站了起来，深呼吸，打了个响指，说道：“言灵，时间零。”

火车，连同漫天的雪花都停了下来。

为我而停。

有戏！

我惊喜地跳了起来。

“雷之呼吸，壹之型，霹雳一闪。”

四周是绚烂的光芒，我仔仔细细地选定了方向，迈出一大步。

电光裹挟着我机械制造的身体，熔断了火车的尾部，奔向那逐渐变蓝的天空，奔向那无尽的空虚之处。列车越来越快，我也越来越快，就像背道而驰的流星，去向轨道的不同方向，东边或西边，消失或存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