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无法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题记

<一>

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儿，不会去认认真真地在乎一件事、一个人。这似乎免去了我不少的烦恼，但是，也让我伤了很多我本不该伤害的人的心。从我记事时起，我就被寄养在乡下外婆家。那时我很刁蛮，总要外婆抱。外婆抱累了想放下我时，我就会大哭大闹，歇斯底里。我也从不愿让别人抱，只要我的外婆。我还记得，每当外婆妥协般地抱我在怀里时，我心底就会冒出傻乎乎的想法：外婆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于是我就会得意地大笑。而外婆总是用那双乌秋乌秋的眼睛慈爱地看着我，然后脸上绽放出一朵好看的龙爪菊。

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糖。甜甜的味道蔓延在嘴里、绕在舌尖，就像外婆给我的爱。那时的农村里只有奶糖，一片一片的，可以嚼，也可以含在嘴里让它慢慢融化。我总是像着了魔似地吃了一片又一片。有时我也会剥开糖纸笑呵呵地递给外婆，外婆总是摇摇头然后慈祥地看着我，一脸陶醉。

后来，我到了五六岁，妈妈来接我回城里住，我抱着外婆的脚死活不肯。我舍不得这里的小伙伴，舍不得我的外婆呀。可最终我还是被拽上了车。我趴在车窗边使劲往后看，直到看不清外婆始终笑着的脸。她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地平线。

小孩子总是忘性大的。我马上就有了很多新的小伙伴，对外婆的不舍和想念也很快被各种各样好玩的事取代了。我还是很喜欢吃糖，不过这时糖的种类多了起来：巧克力糖、话梅糖、咖啡糖、水果糖……浓浓的味道覆盖了过去所有的淡淡的奶香。

再一次回到那个小山村我已与外婆有些生疏。我下了车，外婆提着一个袋子颤巍巍地跑来接我，脸上是抑不住的兴奋。而我只是呆呆地望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似乎已经十分陌生。“文文回来了？好呀，回来了！来，让外婆好好看看。” 于是我也兴奋地迎上去看外婆给我买的礼物。外婆用颤抖的手打开袋子递到我眼前才，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快乐。我急切地往袋子里一看——巨大的失望顿时包围了我。“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奶糖嘛，比它好吃的糖我吃的多了。”我撅起小嘴，失望极了，瞥了外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找村子里的小朋友玩去了。外婆还站在那儿，手还举在半空中，微微地抖着。良久，外婆才垂下手。而我只是在这时不经意间回头看见了外婆瞬时间黯淡下去的双眼。

很多年以后，我才读懂了当时的那双眼睛，读懂了里面的失落。可是已经没有用了，因为这时外婆已经神志不清了。外婆就那么躺在床板上，她不认识妈妈，不认识舅舅，不认识所有人了。她的身体蜷缩在那张小小的床上，不时地微微抖着，嘴里还在胡乱说着什么。仔细一听，她说的竟是：“文文啊，外婆买了糖给你……”

原来，直到病入膏肓，直到渐渐失去了记忆，外婆还是一直记得我，记得她的小孙女，记得小孙女最爱吃的奶糖。

最后一次见到外婆，她躺在黑黑的棺木里，眼睛闭得紧紧的，面容还是那么安详。只是她再也不会用那双乌秋乌秋的眼睛慈爱地看着我笑了。我偷偷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冰凉冰凉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又回到了若干年前，趴在车窗边，看着她变成黑点消失不见。

不过，这次是永远。

<二>

十五岁了，我还是那么没心没肺。一些事刚发生就被我遗忘了。一些事也总需要别人提醒我才能记起。可有时我的记忆力又很好。我我常常回想起我四五岁时的一些事。可为什么当时满不在乎这么多年后又让我为自己的不经意后悔莫及呢？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

也许是，人越长大，记忆里的东西就会越多。

而让我感到害怕的是，我还在，记忆还在，可记忆里的人却一个个不在了。

“当你不可以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我才十五岁，我可以拥有的还有很多很多。可我也不想忘记。我会好好珍藏所有回忆，快乐的痛苦的，美好的失落的。它们都曾饱含着爱与期盼，以及因为这爱与期盼而生出的所有欣喜和失望。

我会带着所有的记忆，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