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下坠，心却提起来了。原本干瘪几乎罢工的心脏，此时正贪婪地吮吸新鲜空气，丝毫没有平日苟延残喘的样子。他闭着眼睛将手伸进胸口，朝迸发的心脏使劲捏了几下，处在半山腰的心脏没了往上冲的动力，瞬间变回原来的样子。

缺水的眼睛精神一向不错。它伸出细长的手指，从脑袋里揪出一缕烟，大声说：“来，快点变个戏法。”

胆怯的青烟先是哆嗦一下，随即变成一个洋娃娃，手里还握着魔法棒。洋娃娃像是活过来一般，先踮着脚尖鞠了个躬，接着双脚并拢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等待验收。她面色红润，水灵灵的眼睛发出耀眼的光芒。干瘪的眼睛有点生气，嚷道：“娃娃不能有眼睛。”

话音刚落，娃娃的眼睛不见了，嘴角弯成诡异的弧度，魔法棒也发出冷冷的光。

“这啥玩意啊？欺负我不说话是吗？”向来沉默寡言的嘴巴终于坐不住了，它压着嗓子小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青烟说完就消失了。洋娃娃也不见了。

“你快赔我。”

“滚。”

漆黑的房间终于安静了，只有墙角的闹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它已经很老了，最近更是觉得力不从心，总是忘了出错甚至忘记报时。闪着绿光的手机还没有睡，它习惯晚睡甚至不睡。年轻的身体总是有无穷的精力面对时间地流逝。它轻蔑地看着老态龙钟的闹钟，捏着嗓子说：“老东西，几点了？”

“三点零五分。”年迈的闹钟并不生气。它年纪足够大，也曾有过年轻力壮的时候，所以并不计较孩子的语气。闹钟经常想，年老后最大的好处就是对任何人都很宽容。当然，这只是它一个人的想法。至于躺在床上的人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老糊涂了吧。天已经亮了。”

闹钟看看窗外，笑了。

天真的亮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顶，下定决心，今天说什么都得把房顶先刷了。想到这，僵硬的身体让他决定放弃。

“醒了？”

门被推开，年轻的面孔，年轻的气味，年轻的双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吃药了。”年轻人放下药，看了一眼屋顶，“今天我休息，帮你刷一下。”

“滚。”

年轻人嘴瘪了一下，终究忍住了，眼泪却落到地板上，砸出一个黑乎乎的洞。他不着痕迹地用脚堵住黑洞，帮他盖上被子，转身出去了。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他什么都没想。萎缩的大脑现在什么都不愿意想了，甚至连最基本的需求都不会发出。他睁着眼睛渡过整个白天，黑夜来临的时候终于闭眼，陷入沉睡。万籁俱寂，一切才刚刚开始。

“老东西，我好像要不行了。”打破沉默的年轻手机声音有点嘶哑，再没有平日的嚣张。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有点害怕，生怕这满屋子的东西嘲笑他。

谁知，他的话像是落在软趴趴的棉花上，连一丝回声都没有。

隔了很久，一个苍老凄凉的声音响起：“我已经不行了。”年迈的闹钟终于走到了人生尽头。离开人世的瞬间，它看到自己年轻的身体被人紧紧抱住，随即轻轻放在角落。滴答、滴答、滴答......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手机浑身冰凉，它还没有做好离开的准备，想到要离开这个世界，它鼻子一酸，泪却没有出来。刺骨的泪水就这么在心里转啊，转啊，终究化成了手机心底的朱砂痣。

“有什么好哭的？天亮了，他们给你充满电，你不就又活了？”他紧闭的眼睛再也忍不住了。

“你懂什么！”手机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了，“你，你根本不懂。”

“我如果不懂，你个毛孩子就更不懂了。”眼睛有点累了，它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自从它的身体开始萎缩，休息就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好在它并不是很想休息。最近却时常觉得疲惫，即便这样也好过那已经变成豆粒大小的脑袋。想到脑袋，眼睛有点难过。之前的日子可真是让人怀念，那时的它们总是喜欢乘着夜色唱歌，不管嘴里的声音有多难听，传到耳朵里却变成了天籁之音；那时的它们还习惯坐在窗户边看夜色，不管阴天的晚上有没有星星，印在眼睛里都会变成一幅绝美的画。当然，这美好的一切都发生在大脑没有萎缩之前。现在，它们自顾不暇，自然没有唱歌、赏月的闲情逸致。

手机没有回答，它终于安静了。

眼睛也没了说话的欲望，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他睁开眼睛，看着漆黑的房顶，下定决心，今天说什么都得把房顶收拾了。想到这，他挪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刺骨的痛顺着神经传遍全身。他挣扎着坐起来，穿鞋时却差点栽倒。他低头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黑洞，有点难受，却没有泪流出。干瘪的眼睛再也流不出泪来。他扶着桌子，一点一点地挪到桌角，将老旧的闹钟抱在怀里，使劲亲吻了一下。随即从窗口扔出去。隔了跟久，都没有传出落地声。

“窗外有什么东西？”他问。

“什么都没有。”站在门口的年轻人单手端着一碗正冒热气的药，脸上挂着笑，眼里却含着泪。

“我刚扔出去一个闹钟。你没看到？”他挣扎着走到窗户边，喃喃道，“一楼扔出去，怎么连个声都没有呢？”

“没看到。”年轻人放下药，扶住他的胳膊，“吃药了。”

“你巴不得我死是吗？”他抽出胳膊，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跌倒了。触手冰凉，手指恰巧陷入黑洞。冰凉的手指瞬间被一股暖气包围，顺着手指，逐渐爬到胳膊，最后那股暖流越来越强，整个身体都变得有力气了。

“救我。”年轻人发出苍老的求救声。

他站起身，上下跳动了一番：“你怎么了？”他的声音从未如此洪亮，连一丝杂质都没有。清明的脑袋，水灵灵的眼睛，灵敏的耳朵，一切都回来了。

“不知道，身体好像萎缩了。”年轻人躺在床上，手伸进胸口，紧紧攥住干瘪的心脏，大声说：“起来，工作。”

干瘪的心脏却没有任何反应，他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死了？”

“嗯。”

“闹钟怎么办？”

“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