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公子安然
深秋的午后,阳光并不强烈,风时不时地呼啸而过。鸟儿似乎也不愿待在光秃秃的树杈上,叽叽喳喳了两声,就扇扇翅膀飞走了。
在杨二婶家的门口前却站了很多人,人们在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不远处还有一台挖掘机停在那里。
杨二婶站在家门口,指着村委会委员孙强骂道:“你们这群黑了心的王八蛋,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吧?这条臭水沟哪里都不留,单单留在我家门前?”
“这是村委会的决定,不是你说了算!”孙强对着杨二婶冷笑道。
“村委会就可以随便欺负人?”杨二婶右手叉腰,左手指着四五步远的孙强叫道。
杨二婶有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背已经有点驼,头上有一半的白头发。额头上只有几根细纹,但是在眼角处却有好几条深皱纹。脸庞因为生气,已经涨红了,嘴唇也不自主地抖动着。
“这也是挺欺负人的。”在周围站着的闲人中,一个头戴围巾,双手互揣着的妇女低头小声地说道。
“别乱说!”旁边的一个胖女人小声说道,接着用手肘撞了撞那妇女,示意给她看不远处的孙强。
杨二叔很早就去世了,留下杨二婶和她儿子两个人生活。因为家里缺了顶梁柱,杨二婶在为人处事上格外小心谨慎,平日里能不必和人发生冲突就尽量避免。这些年过去,很少看到杨二婶在大街上和别人红眼。
“你们当年留在这里的水沟就不合理,我这么多年没有说什么,我寻思着不为你们村委添麻烦。你们村委自从挖了这臭水沟,没有一个人来清理,每年一到下大雨的时候,都是我冒着雨来清理,要不整条胡同的水流早就都堵死了。这些我都忍了,现在要重新铺水泥地,你们要是不重新规划,那我拼了命也不依。”杨二婶朝着村委会的一帮人喊道。
“应该给人家填上。”戴头巾的妇女小声说道, “这水不是可以换着地方流吗?”
“那还不是孙强不让嘛。”胖女人似乎很明白地说道。
孙强是我们村委会里的人,但其实就是个没头脑的。因为小时候学习不好,被家人送去部队当了几年兵,然后混成个党员就退伍。回到地方以后,借着是党员的身份,倒是进了村委工作。
“你这里非留不可,这就是我设计的,你不留的话,你们整个胡同的水往哪里流?”孙强指着整条胡同说道。接着,孙强又给离他不远的一个男人递了个眼色。
男人是这条胡同的住户,因此不情愿地上前劝道:“杨二婶,你看这么多年都是从这流,你这……”
“这事你和我说不着,我只跟公家说话。我现在管的是我家门口的水沟,碍不着你的事。”杨二婶都没让男人说完话,就直接打断了,依旧对着孙强说道。
男人碰了一鼻子灰,又悻悻地退回人群里。
胡同里有八户人家,杨二婶家正好处于第八家,属于胡同最南的一户,但是隔着这条小街道,往南面还有人家。正对着杨二婶家的就是村里有名的吴赖子家。按道理胡同里面的街道都铺了水泥地之后,水流肯定直接往南流就好,不需要从杨二婶家门口这里拐弯。
“孙强为啥不让水往南流啊?”那个妇人又低声问胖女人。
“你知道南面是谁家吗?”胖女人问道。
“知道啊,吴赖子家嘛。”戴围巾的妇人说道。
“吴赖子他爹和孙强他爹是拜把子兄弟。”胖女人瞅了瞅周围,故作神秘地说道。
“还有这关系?”头戴围巾的妇人有点吃惊。
“那是,再说吴赖子这人出了名的浑,让整条胡同的水都从他家西墙流过,他能乐意?孙强不想去招惹他,所以才留在这里的,让水在这拐个弯,欺负杨二婶好说话。”胖女人夸张地对妇人眨了眨眼睛。
“哦,这群王八蛋真不是东西,杨二婶这么好的人,今年刚收新花生的时候,我们家没种,杨二婶还送给我婆婆20斤呢,把我婆婆感动的不行,孙强真不应该这样。”戴围巾的妇女感慨着说道。
听着周边的人窃窃私语地议论,孙强也有点着急,他不想再和杨二婶啰嗦,直接走到挖掘机前面,对司机说道:“你先把地面都翻翻。”然后朝着后面铺水泥地面的工人喊道:“前面一翻完,立马跟进铺地面。这条水沟到时候还是用水泥给修起来,甭给我墨迹哈!”
“孙强,你敢?我今天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让你这么修,我就站这里。有本事,你们就从我身上碾过去。”杨二婶走到自己家前的水沟里面站着。
挖掘机已经轰隆隆地开起来了,眼看着事态不受控制,围观的群众们不由得发出惊呼,胖女人也急忙拉着戴围巾的妇女往后退了几步。
一阵大风吹乱了杨二婶的头发,却没有吹散她坚定的眼神。她直勾勾地看着孙强,理都不理那张牙舞爪的挖掘机。
村长不知道何时已经从家里跑出来了,隔着老远就喊道:“都住手!”
“村长,这女人胡搅蛮缠,不吓吓她,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孙强抓紧上前迎接村长,面露谄笑地小声报告道。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怎么处理我不管,但是,你不要把事情搞大了,真要是出了人命,我们俩都要倒霉。”村长训斥道,接着走上前对杨二婶说道:“杨二婶,你看要不这样,我们从水沟下面铺上下水管。让它从地底下流过去行吗?”
“上面的水沟不留了?”杨二婶问道。
“不留了。”村长说道。
“既然不留了,那就直接让水从中间流,谁也不会有意见,你也不用从我墙根下面埋下水管啊。”
“你别登鼻子上脸哈。”孙强一听就急了。不留水沟,已经是把孙强的面子给栽了,听杨二婶这意思还想直接全改了。
“杨二婶,我是想和和平平地解决这个事。”村长说道。
“那你就公道着处理!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你处理不公,我不同意。”杨二婶说道。
村长没有再说话,脸阴沉下来,眼皮往下耷拉着,两只手背在后面,两个大拇指急速地互相绕着。村长之所以一开始没有出现,就是想让孙强先处理,如果能够处理好,他就省心了;如果处理不好,他再出面,提出这个建议,这件事情也就算结束。没想到,杨二婶不同意。村长有点失算。别看杨二婶平日里很好说话,在关键问题上,却一点不糊涂。村长沿着臭水沟来回走了走,抬头看着挖掘机,心里暗暗狠下心来,作为一村之长,不能一退再退,必须立威信。村长打算对挖掘机司机示意开挖。
“妈,这是干嘛呢?”一个青年朝着杨二婶跑去。这是杨二婶的儿子,三十岁左右,背着一个双肩包,正向杨二婶挥手。他常年在外地工作,村里要修水泥路,杨二婶给他打电话说过,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们这是要?”小亮指着人群说道。
“他们硬是要把这水沟留下,我不能听他们的。当年是你爹刚死没几年,我没有心思管这些。这几年你也看到了,每次一下雨,水流不出去就都灌到我们家里。这次全村都铺水泥地,如果不把这条水沟给改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改了。孩子,我就是拼了命也不能把这烂摊子再留给你。”杨二婶说着,眼角开始有些湿润了。
“妈,我知道了。”小亮走上前去,对着村长说道:“村长,这条水沟留的不合理,这个我们心里都有数,如果你这次重新铺水泥地还是这么决定的,那我们只能往上告,我大学同学就在咱们市电视台当记者,你要不顾我们的利益,我立刻就给我同学打电话,我们不怕把事情闹大了。你这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不信上级就不调查!”
村长听着小亮说完,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跳却不觉加快,背在后面的双手微微出汗,贴着裤缝擦了擦,“小亮,我们这不是正和你妈商量呢吗?刚刚我还说了要填上这臭水沟,从水沟下面埋管道嘛。”
“要埋也可以,但是要埋中间,不能偏袒。”杨二婶插口道。
“好,就这么决定了。”村长忍气地说道。
“村长,不能啊……”孙强还想阻拦。
“你闭嘴,就留中间,你好好看着点,要是错了,你仔细点你的皮。”村长正好没地方撒气,转过脸来朝着孙强吼道,然后一甩袖子走了。
人们一看,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也就逐渐散了。
“果然还是新社会好。”戴围巾的妇人簇拥着胖女人往回走,两个人还不时地回头望一眼。
“妈,我们也回家。”小亮扶着杨二婶往家里走。
“走,回家。”杨二婶绷了一下午的脸,现在终于放松了,嘴角也慢慢地翘起,“孩子,妈什么都不怕,天下的事情过不去一个理字!有理,妈就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