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你，可该如何念你，时隔千年，只剩下你的壮骨精魂；
怀你，可该如何怀你，岁月汹涌，只留下你的斑驳残碑；
歌你，可又该如何歌你，苦难壮美，只好痴吟着你的沉郁顿挫。
我不敢念你，后唐历史的尘埃已将你埋得太深太深；
我不敢怀你，史笺中勾绘出的你实太重太重；
我不敢歌你，因我深知，纵我倾尽一生也歌不完穷亦兼济天下的你。
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歌你，歌你的夜，歌那夜中的你。
那些清朗的夜中，你飘过吴越，洒下满腹诗情。在岱岳之巅。你衣袂飘飘，俯着齐鲁大地，你曾有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心自信；也是壮志御风，豪情天纵，你以少年意气书下“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那时的你，始行于大唐路上，愿上九天揽月，愿跃泰山峰巅。
在那长安的夜中，城坊整饬、气势雄浑，初入国都的你看到的却是腐化和危机。不错，在那被阴谋笼罩的长安，你在玄宗应征中被权弄欺瞒，你在贵族府邸中饮尽悲酸，你在失望潦倒中接连进赋，你在多雨之季疟疠三秋，你的步履从贫乏的坊巷到贵族的园林，从重楼多阁的曲江到征人出发的咸阳桥，终于，十年长安，你终用自己的青春换取了那正八品下的官职。
那个将要破晓的夜，你走过骊山，想起杨氏姊妹的饌饮丰美，你念起长安街头的饿殍具具，你却不知，就在此刻，安禄山已起兵范阳。于是，七年安史之乱的悲歌，烽烟四起，你如杜鹃啼血般，为大唐，为百姓，书下颠沛流离，写尽坎坷辛酸。从奉先，白水，到鄜州，凤翔，你的足迹一路踏遍，你的身影一路蹉跎。终于，你离那个自己又近了一步。
那些深深的夜中，梅花开出了墨痕，那些深深的夜中，每每吟着你的沉郁顿挫，那如梅花般翰墨馨香的是你深沉的赤子之心，在那寂寥的月下隐隐作痛的是你无法抛舍的家国情思。终归学不会李白的洒脱不羁，终归学不会陶潜的悠然自得，于是，你的诗中，眼中，只剩下了愁苦；于是，望着曾推杯置盏，唱诗酬韵的李白放下与转身，你不止一次地怀他，怀他，在梦中，在秋末；于是，注定了你要悲愤苍凉，要忧碌终生，要为国为民，要心系百姓。
那是个春夜，在浣花溪畔，长夜漫漫，细雨如烟，于是，风也停，雨也歇，你提笔而言“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我已读不懂那短短四十字中，多少欣喜，多少悲戚。 同年的那个秋夜，大雨如注，长夜如磐，风雨如晦，对着自身的穷困潦倒，你却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夜再深也遮不住岁月的沉。即便在温润的天府成都，你也未停止过一刻的思考。便如同你的诗，不在远方，而在心底，愈浅却愈深，愈淡却愈沉，入骨入心……
我记得，那是个月夜，月色如水，月华如纱。从来啊，你的诗中找不到一点附庸风雅，从来，也没有半点雪月风花，可悲苦与深情下，你却写下了载着相思的最美情诗，书下了千古羡艳的动人绝句。
终于，在那个夜，那个夜里，你那样离开，一域清水，一片孤舟，凭轩再何处凭，轻舟再何处停。在那个夜，那座长安城的上空再不会绕起你的忧国情思，那座成都城中再也不会飘下使你动情的雨。
清清浅浅，风停雨歇，无言无眠，于是，这样的夜，便许我再去寻一次你的草堂，再去看一场你的春雨，再去望一眼你的月光。许我已知，若我已醉倒在你苦酿的诗酒中，若我已辨不来苦难与幸运，那苍茫壮阔的渝州的野，那颠沛飘摇的湘江的舟，虽注定已是满目的泪，彻骨的痛，那如翩翩惊鸿的无数的夜，却因有你的风骨而不淡，不暗，不朽，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