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三)

        我和彤虽然若即若离,但都明白彼此的心意,本来一切都可以顺利的发展下去,如果不是后来那次舞会带来的变故,我和彤的悲剧也不会发生。 


        五四青年节,医院团委和另一个单位搞联谊舞会,我们实习生也被邀参加,我们这批学生很快就要返校了,这次舞会也有欢送的意思。那天我挑了件浅紫色碎花的连衣裙,配上同色的发带在耳旁打上蝴蝶结,再穿上白色的高跟鞋,照照镜子觉得还不错就出门了。

        两三百人把舞厅塞得满满的,我站在门口茫然四顾,不知该往那去。但我感觉有一双眼睛紧紧跟随着我,而且直觉还告诉我那不是彤的目光。其实从小到大我已习惯被人注视,而且能做到视而不见丝毫不为所动。但今晚我心情好,给窥视者来了一个突然袭击:猛然调头朝那  眼睛直视过去。我看到一个长头发的脑袋楞了一下,他尴尬的表情还没开始我又象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掉头走掉了,心里暗自发笑。


        后来看到彤时我们会心的点头微笑算打了招呼,但很快我们就被身边的同事同学给拉开了。舞会进行了快一半的时候,我们才又在各自的舞伴身边相遇,彤用眼光向我示意门外,我点点头,舞曲一结束我就向门外挤去。可舞厅太大人又太多,刚走到一半在新的舞曲中我又被拦住了,这次是那个长头发,他不理我的蜿言拒绝,坚持把我拥进了舞池中央。经过门口时我看到斜依门上的彤失望的表情。长头发对我展开了记者般的攻势,连珠炮似地发出百万个为什么,我的心都在彤的身上,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只是恩恩啊啊地应付着,长头发无可耐何。这曲完了我赶紧跑到门外去,却已不见了彤的踪影,后来整晚我都没再见着他。我返回时却看到长头发站在台上,对着话筒说要唱首歌送给心仪的女孩,  说话时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赶紧掉开头当没看见。


        长头发很快就通过我们医院的同事打听到我的电话号码,我对他铺天盖地的信息以一句简单的话回绝了——我不喜欢长头发的男孩子。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刚走出科室门口就被一个人和一束鲜花挡住了去路,我抬头看见了水草般的长发变成了刚修剪过的草坪。我有些惊  讶也有些歉意,我拒绝他的理由不过随口而说,并不会因为他头发长度的改变而接受他。我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把我的女同学介绍给他。于是我每次跟他约会都带着女同学,还尽量少说话,给他俩创造机会。结果是徒劳无功,长头发感觉受伤和被愚弄,再也不来找我了。


        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彤明显地对我疏远,我不明白为什么,但紧接着的实习鉴定让 我顾不上这一头,然后就匆匆返校。等毕业分配期间我却听到意外的消息,我实习的外二科的护士曹丽娜热恋了,男朋友是药剂科的黎彤。我当时象被炸弹炸晕了,我一万个不相信彤会背叛我,我也从来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来揭开那层雾纱而已。但同学的八卦新闻也不会是空 穴来风,想到这儿心里就一阵阵绞痛。我躲进宿舍里,拿出注射针使劲在自己腿上扎,直扎得鲜血长流,身体上的痛楚 能缓解心上的创痛。那段时间我的双腿被自己扎成了马蜂窝。我不知道别的人心痛可以到达什么程度,反正我会在夜里在睡梦里一次次痛醒,会痛得泣不成声,会痛得休克过去。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我日渐消瘦、形销骨立的原因。 我又想到那个护士,漂亮而又俗气。从一开始她就对我满怀敌意,特别是彤经常来看我的时候,我有些明白了。可 彤怎么能喜欢她呢,一个整天 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跟菜市场的大婶没什么区别,说她俗不可耐毫不过分。我要彤亲口告诉我,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他选择的是她。我立即给彤发了信息:我要见你。


        我到达彤所在的城市已是下午两点,痛苦让我失去了讥饿感,但我还是买了几只苹果,因为彤喜欢吃。彤显然很惊讶我怎么会突然来看他,但他却只是关切地问我:“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是风把你刮过来的?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啦。“只这几句话让我泪水长流。

        彤抱住我,“怎么啦?怎么啦?小喜,告诉我,是不是长头发欺负你啦?“

      “ 长头发?关长头发什么事?“彤的话让我非常吃惊,我止住了哭泣。

        “你们不是在热恋吗?他不是你喜欢的白马王子、梦中情人吗?“

        “谁说的?!这都是谁告诉你的?!“我气得大吼。

        “你别激动啊,我又没怪你。那段时间你跟他好上的时候我难过得要命,可你从来没跟我表示过什么,我也没资格去问你,也许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别说了,根本就没有的事情啊!“我把跟长头发交往前后的经过 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彤听完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我被愚弄了,是曹丽娜告诉我这些的。“

        “然后她还安慰你、关 心你、说一直在爱着你?“

        “是的是的是的!“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我们已经定婚了。“

        我痛苦地一声尖叫,可我没叫出声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小喜!小喜!小喜!“我恍惚听到彤的喊声。

    当 我又睁开眼睛后对彤说:“彤,我们私奔吧!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发展吗?无论去哪儿我都跟着你,我爱你。如果你也一样爱我的话,带我走吧!”

        “小喜,我当然爱你,可生活不是写小说,可以由得我们编排。即使要走,我也得对她有个交代呀。来,吃只苹果。你一定是一整天没吃东西才会晕倒的,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呢?!你让我心都碎了!“他强行喂我吃下一片一片的苹果。

        我知道我失去彤了,对一个那么有心计的女人来说,彤怎么再走得出来,我无比绝望。让我也为他削一只苹果吧,我一边削苹果一边眼泪唰唰地流。彤紧抱着我吻我的头发、耳朵和脸颊。

        “小喜,小喜,别这样,给我点时间好吗?”

        “你要我给你多久的时间?从生到死的时间吗?你知道你在自欺欺人吗?“说着我站了起来。

        “小喜,可你要我怎么样呢?!我跟你一样痛苦和无奈啊!“

        “我无法叫你怎么样,我只知道我自己怎么样,爱你的小喜将从今天死去。“

        “小喜,你这样不如你先杀死我算了!“

        “你真的愿意为我去死?可你却不愿意活着给我幸福?!”

        “小喜,你知道不是那样的!可我也不愿骗你,给你一个没有定数的承诺啊。我们之间已阻隔了千山万水,我不知道能不能走得过去。小喜,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却无能为力,我真恨不得自己撞死算了。要不你杀了我吧,我死了就解脱了。“

        “好,我杀了你,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来吧,就用你手上的刀,我看你能否刺得准确。“

        “好!“我话音未落,刀就跟着挥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你们前面看到的那一幕。


        坐在返回的车上,我拿出彤的手机,上面的未阅读信息是曹丽娜发的。我回了信息:亲爱的(他平常是这样叫她吧,我很难受,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在外地联系新工作,你帮我请几天假,手机快没电了,回见。信息发出后我就关机了。 那时刚告别彤,我伤心、疲惫,但也有一丝快慰——因为彤死了,死在我的手里,我亲手掩埋,他再也不可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必因此而痛苦。灵魂中的一只鸟高高飞过了树梢,对着远去的云微笑。


        我内心中的恐惧却在我的睡梦里狰狞登场:医院里到处都是垂死挣扎的癌晚期患者,连过道都挤满病床,死亡和腐败的气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不得不穿行于这地狱般的景象,最终我返身逃亡。夜半惊醒仍心有余悸,想到彤是不是也如此这般的凄惶。 一会儿我又挥着刀剑拼命厮杀,尸首在我身边堆成了小山,最后我精疲力竭被一个女人刺中,我想倒下去结束痛苦,可她把我从高处推下,下面一个受伤的男人用刀直插进我的胸膛,随刀而至的还有他仇恨的目光。那是彤吧,他恨我杀了他,还恨我没有随他而去。是的,我爱他并没有胜过对死亡的恐惧,我是个懦夫。

        黎彤失踪在当地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嘈嘈一阵后最后也不了了之。


        我定期见心理医生,可我什么也不说,看他拿我怎么办。他就跟我聊天问我童年的经历,这是心理医生常用的招术,总说是人的行为心理跟童年的经历密切相关,我倒要看他能跟我分析出什么来。在他的催眠术下我回到童年。

        我读小学不停的更换学校,我总是在陌生的环境里接触陌生的面孔,我非常不安和惶惑,频繁的转学让我从没熟悉任何一所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倒是我这个新同学总是被好奇的打量,我所处的位置总是孤立的。我的小学教育很混乱:没读一年级,因为年龄小没报上名,我妈干脆让我到另一所学校插班,直接从二年级读起,然后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我不停的转学,有时因为父母都无暇照顾我时又送到姑妈家附近读一阵书,那时好像要在哪儿读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父母也认为我聪明伶俐在哪儿读书都能跟我哥一样成绩优良,事实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前面三年我基本不懂老师在讲些什么,有什么含义,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四年级以后父母认为不能再听之任之了,才开始了严格的家教,我慢慢在强记强背下跟上学习进程。

        在我的回忆里出现了唯一的一位老师,他教体育,是姑妈的朋友,一个刚毕业的走路还蹦蹦跳跳的师范生,他经常在雨天背我上学放学。每当放学他走到教室门口来接我,我都象看到亲人和救命稻草一样。我害怕一个人走在放学的路上,因为大人们都说路上到处都有坏人,我也害怕迷路。课间不是不得已要上厕所我也轻易不出教室门,因为我记不住教室是哪一间,曾因为走错教室又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哪班而在教室外站了一下午。那位老师也是唯一一位没对我皱过眉而只有笑脸的小学老师。


        除了混乱的学校教育,我的家庭教育也分三种流派。我妈虽然对我学习要求严格,但对孩子的天性比较放任,还算是自然派;我爸是典型的守旧古板学究派,从小到大(大约三到二十岁吧)不准我跟任何他不熟悉的男人说话打招呼,记得才几岁时,如果有男的看我可爱过来逗逗我,我爸会立即把我拉开,并毫不客气挡开要来摸我头的手。我都十七八岁以后,要在街上跟别的男人打招呼那怕点头微笑,我老爸也会立即把脸沉下来,说女孩子应该矜持一点,随随便便跟人打什么招呼。合着我就应该生活在真空里才对。我爸还坚持认为女孩子做针线活一类就是没出息的表现,所以从不让我碰那些东西;再说我姑妈了,她的教育特点是大家闺秀派,重点要求我言行举止站坐行走的规范,对这套理论规范我不仅要做,还要背出来听,那时我才六七岁呢。

        不管怎么说,我算是温顺乖巧的小孩,大人说什么都照做,不管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从来不敢说“不”。就拿学乐器来说,因为哥哥什么都会,还是学校的宣传部长,理所当然我也应该会——既然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天赋自然是差不多。从扬琴到小提琴到n种琴,遗憾的是我一样都没学会。这不能全怪我笨,大人也有一定的责任,因为他们不是首先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学会领略音乐的美,而是一开始就让她学习枯燥的12345,和重复单调的旋律。这不是反而容易扼杀孩子对音乐的兴趣吗?乐器不行,又转而让我背诵唐诗宋词、声律启蒙。一句话,父母不能容忍我这张白纸就那么空白着,他们要尽可能的涂上色彩,为将来的锦绣前程打好基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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