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蓝

十八年，从来没有如此萧条的冬。北风刮了多久，琥儿就病了多久。

看着琥儿日渐瘦削的脸颊和瘦弱的身躯，我的心就如被冰刀扎透。

两千年前的荒漠山洞修炼，我和琥儿相依为命。寒冬腊月，她冒着被风雪卷走的危险跑遍一个个山头刨来枯根树头给我充饥为我驱寒。

没有琥儿，我早饿死荒野冻死冰山。

没有琥儿，我早死于仙套。

没有琥儿，我何来今生。

我爱琥儿，就如自己的心肝发肤。只是她，现在却为了一个凡间男子如此受罪。亲爱的姐姐，难道你就不怕妹妹心疼么！

什么凡世！什么凡人！该死的姜子牙，把我们带到这个什么鬼地方！什么狗屁爱情，滚一边去！一日给琥儿喂完药，我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

璃儿你怎么了？琥儿一惊。

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那个男人就值得你这样为他？！

妹妹你不懂……

对，我是不懂。不是说人间情爱又甜又蜜么，你看你天天喝的这些苦药，都一大缸了。

我把手中的药碗一摔，砰地一声碎片满地。

如果是两千年前，我早就道法一施把他给你抓来了，还用得着这样。凡人，做什么凡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璃儿，你不要总是惦记着前生的事，现是今生，又何必……

今生，今生你心里只有陈乔，哪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只有两千年前你心里才有我，我就是忘不了！我不禁和她顶起嘴来。

你，你怎么这样说，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琥儿一阵挣扎，马上又咳起来。我忙扶住给她拍背。琥儿的脸涨得通红，容颜尽失。

我恨透了那个男人，是他霸占了我在琥儿心里的位置，是他让我们姐妹失去欢乐。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看着地上破碎的碗片，我心生一计。

又到烟花三月，白青楼开始热闹起来，大家都忙着招待客人，琥儿和陈乔的事情慢慢被淡忘了。

我每天忙得头昏脑胀，没有琥儿这个搭档，真有些应付不过来。所幸天气转暖，琥儿的身体也渐渐好转，不用我时刻照顾。但我仍担心，怕这时节会勾起她的回忆，怕陈乔会突然出现，再起波浪。

人间的情感怎会这般深切？空闲时我会略略思索，只是难以想通。

男人，在我眼里仍是一具臭皮囊而已。

我心里最美丽的仍是琥儿，她是我这一时空里唯一的相依。

只是琥儿，她真的参透凡人的情感了么？她和我一样，亦不过是两千年前落入今世凡尘的一对九尾狐狸而已。

姜子牙说等我们真正懂得了人间情欲，才能成为真正的凡人。而凡人的眼界太短小，时空太狭窄，寿命亦不过百年。

成为真正的凡人，还能记住两千年前的一切么？

如果琥儿真的开了窍，那么她便会忘记我们两千年来的姐妹情爱，心里只有男人，安心过完这百年。而我，是不是也这样？

不，没有琥儿，我与谁想依？我才不要那些臭皮囊……

一日黄昏歌舞毕后回至房中，床上空空，琥儿不见了。

问过李妈妈和众姐妹都说没见着，我急得到处找。这妮子，一副病体能跑哪儿去啊。想了想，我便进了桃林，朝“月牙湾”奔去。

还是一年一红的桃林，只是桃花比往年早落了一地，厚厚的一层。不禁心中一酸。

弱弱琴声传来，琥儿果真在此。

春末桃花榭，夏走云儿消，

秋来叶儿飞，冬临雪花飘。

夫去几时回，呼翅高飞走，

妾如娇燕儿，闺房空守候。

泪，就这样滑落。我轻轻走上前，无语。

琥儿抬起头。她今日气色较好，淡施薄粉，双眼又见神采。我不禁暗喜。

八百年的修炼，两千年的时空，还是改变不了命运。琥儿幽幽感叹。纵然我满腹诗书，一世才华，仍不过为一个烟花女子！呵呵，妹妹，这是我们的命么？她一脸自嘲，眼中波光闪动。

姐姐，你不是常教我，要自己去争取么？就如我们逃离朝歌，就如我们修炼近千年，就如我们进入凡世。这些，都是我们努力得来。如今你怎么说这些泄气的话啊。其实，做狐仙多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不要再跟我提前世！她猛地大声叫起来，用手紧抱住头，伏在桃树上啜泣起来。

我一下呆住了。

我不要前世。我不要做什么狐仙。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尘世女子，有笑有泪，有一份正常人的感情，这就足够了。琥儿似是自言自语。璃儿，我要忘记，我要把所有的事情忘记，明白吗？

我走过去，轻抚她的发髻：姐姐，忘记吧，把所有的都忘记。前世今生，我们现在从头开始，璃儿永远陪在你身边。

嗯。琥儿点头，目光坚定无比。妹妹，别把姐姐忘了。她抓住我的手腕。

怎么会呢，阴魂不散地跟定你了！我抽出手刮她的鼻子。

来，我们再合一曲。琥儿破涕一笑，坐到筝前。

弦响乐起，是我们儿时的《桃花谣》，琥儿亮喉：

三月三，桃花鲜，游人到，真热闹。

三月九，柳絮飘，阿哥走，没法留。

我的眼睛再次湿润了，轻轻起舞。

月牙湾。琥儿弄琴。我起舞。桃花飘飘。烟柳蒙蒙。

这样的场景一年又一年。只是我希望，一年再一年地延续下去。如果有一个地方，没有太多的杂人杂事，就我们两个，永远快乐地歌舞下去，多好。

遗忘，是的，需要遗忘。

唯有遗忘，我们才可以过世外桃源的生活。

而我，知道怎样才可以遗忘。

望着醉心弄琴的琥儿，我再次坚定了决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