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裂痕

图片发自简书App

“老大,你没事吧?又走神了。”小张看见王琪发呆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她。

王琪抬起头,眼睛看向小张,笑了笑:“没事。”

王琪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走神了,她觉得自己只是在一件事情上过于专注了,这怎么能叫走神呢。

最近一段时间,没事的时候,王琪就爱琢磨她手腕上的这块儿表。准确地说,因为琢磨这块儿表,她把好多的事都放下了。

刚刚步入正轨的工作室 ,内部员工需要管理调教,外部客户需要协调维护,作为老板,要干就有办不完的事,怎么能有没事的时候呢?

王琪现在是有点儿不想干了,相对于四年前创办工作室时的雄心壮志,她现在懈怠得很。

就说今天吧,早晨九点多来到生活馆,她就一直盯着手腕上的这块儿表看,思前想后的,一看就是一个小时。直到小张进来跟她打招呼,才把她从繁复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其实,这是一块儿普通的飞亚达手表,是一对情侣表中坤式的那块儿。

这又不是一块儿普通的手表,这块儿表是2002年订婚时老公侯建伟送给她的,她已经戴了它十五年。更为特殊的是,这块儿表的表壳上已经有了一道裂痕,这道裂痕是四年前被王琪摔的。

那时候,老公的那块儿已经被他淘汰了,他戴了一款浪琴机械表,他嫌原来的石英表麻烦,每年要更换电池,夏天他出汗多,皮表带也经常得换。

当然,他买那块新表时,其实也是买了一对情侣表,只是,那一块儿坤式的,他送给了另一个女人。

不能冤枉他的是,他看好这对表后也征求过王琪的意见,他是有良心的人,大不了买三块儿就行了。

可王琪有一种直觉似的,一听这个牌子,就坚决反对,说:“什么浪琴,我看是滥情,我就喜欢这款飞亚达,朴实厚重。”

“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时代的弄潮儿呢,换换新的换一种感觉嘛。”侯建伟觉得王琪有点反常。

“那会儿一对“飞亚达”才花了不到两千块钱。什么狗屁“滥情”的,一块儿就一万多。更何况这表走得好好地,为什么要换呢,订婚的东西可不好随便换的。”王琪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拼命抵抗着一些东西。

“结婚十年了,除了老婆,旧东西都该换了。”侯建伟开玩笑道。他真怕王琪起疑心,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什么,说这话,证明你有过换老婆的贼心。没良心的。想得美。这辈子就赖上你了。”女人总是能从男人的话里揪出问题。

说笑归说笑,侯建伟还是买了一对浪琴机械情侣表,这是那个女人看好的样式,偏休闲款的。他换下那块儿老飞亚达时,王琪冷冷地说了句:“还真是狠心哈,一个人换了,我偏不换。”

“你看你,跟你说,你不喜欢,你要喜欢了我下周回来就买给你。”

“不稀罕,铁疙瘩,我就喜欢皮表带的。”王琪赌气不换。

“差几岁女人的思维就是不一样。”侯建伟心里说。他觉得王琪越来越顽固了。

王琪是有点顽固了,侯建伟换下的旧表,她把它郑重其事地放在床头柜上,准备按时换电池,不能让它停了。

侯建伟周末回来,见她这样宝贝他退下来的那块儿表,心里也有点愧疚,可一回单位驻地,一见到那个女人,他还是忍不住贪婪。他希望那个女人,在他们夫妻两地生活中起到调剂安慰作用。

生活总不可能一直这样按着侯建伟的理想继续,他或多或少的反常还是让王琪觉得有些心慌。

那个周末,侯建伟提前就打来电话,说工地任务重,这周全员加班,他这个项目经理更是脱不开身,就不回家来了。

说来也巧,那个周末,给孩子补课的奥数老师也外出学习了,王琪便和孩子商量一起去驻地看爸爸。因为总是有些莫名的心慌,王琪对孩子说:“咱们不吭气,给爸爸个惊喜。”

王琪和孩子出现在侯建伟的单身公寓时,有个女人穿着睡衣来开门,看见个比自己年轻的漂亮女人,王琪第一感觉是一定走错宿舍了。

她慌乱地后退,但她明明看见了衣帽架上,那熟悉的大衣,还有地上那一双上周她和侯建伟一起去买的新皮鞋。

那个女人好像看出了王琪的身份,她笑着问:“你是嫂子吧?侯经理他去工地检查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进来吧。”

王琪一阵发晕,心也仿佛被钝器扎中了一般,喉头发紧,懵懵懂懂地只不停地说了两个字:“你是,你是……”

那个女人很大方地说:“叫我小黄吧,我的宿舍在楼上,下来帮他收拾收拾。你看看这午睡了都不叠被子就出去了。”

王琪和孩子提着大包小包地走进来,她顺着小黄指的方向看了看,大床上摊着大棉被,床头明明白白地排放着两个枕头。

王琪一阵腿软,她靠着写字桌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缓了缓,她来了点力气,狠狠地盯着小黄说:“你是打扫卫生的?”

小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跟前的孩子,笑了笑说:“我是侯经理的助理。”

王琪终于看见孩子了,她对小黄说:“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小黄不好意思地走到王琪身后,拽了拽,原来,王琪靠着的椅背上搭了小黄的一件大衣,王琪一欠身的功夫,小黄已经把大衣套在睡衣外,她边往出走边说:“嫂子,那你们歇一歇吧。”

王琪看也不看小黄,话也不说,只盯着孩子问:“你渴不渴,妈妈给你开口水喝。”

小黄也不理会,径自走了出去。

小黄走了,王琪一下坐椅子上不会动了,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孩子过来摇着她的胳膊,叫她:“妈妈,妈妈。你怎么啦?”

王琪缓了缓神儿,说:“你给爸爸打电话。”

孩子四下看看,帮王琪找手机,看见写字台上放着一块儿手表,他拿起来问了句:“妈妈,看这块儿表,跟爸爸的手表一样呢。”

王琪一把抓在手里,这不就是一对情侣表中的女式手表吗?王琪眼前一黑,胸口一阵抽搐,她左手使劲护住心口,拿着手表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孩子看她的样子有点吓坏了,“哇”地哭出了声。

王琪被孩子的哭声吓醒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使劲捏了捏这块儿冰凉冰凉的铁疙瘩,促使自己的手安稳下来。

电话响了,孩子停止了哭泣,举着手机说:“爸爸,爸爸。”王琪一把抹开免提,侯建伟的声音已经传来:“琪呀,可把你们盼来了,我马上就到宿舍了。”她再抹一下,电话挂断。

那天在侯建伟驻地,王琪没有像一般女人那样大声哭闹,她只是突然浑身没了力气。爱情的大厦轰然倒塌,她的生气似乎也在那一刹那随之消失了。

侯建伟回了宿舍,看见王琪死灰般的脸和呆滞的表情,还有她死死捏在手里的那块儿表,他眼神迟疑了一会儿,又笑着说:“你看看,我买了想要下个星期给你个惊喜的,你还真有感应似的,就赶着来了。”

王琪只冷冷地笑了笑,说:“是我的?那就由我处置了吧?”

说完,她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准备把那块儿铁疙瘩扔出去。

侯建伟脸上的肌肉都抽搐开了。他冲过来一把抓住王琪的手说,“乖,别闹了,这么高的楼,砸了人可不得了。”

他顺势从王琪手里挖出手表,把王琪拥在怀里,说:“别闹啊,我真亲你呢,你不喜欢新的就戴咱原来的,回家后,我也换下它。来,现在就不戴这个了,好不好?”

看着王琪冷静了下来,侯建伟松开她,解开工作服紧口袖上的扣子,把那块儿浪琴表一把抠开摘了下来,将两块儿表全扔在了书桌上。

王琪瞅一眼并排放着的那两块儿表,再瞅瞅床上并排放着的一对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侯建伟顺着王琪的视线看过去,说:“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总是喜欢把一个枕头垫腰里坐在床上看书,晚上真想你们呢。除了看看书,还能干吗?”

侯建伟的话让王琪有点心疼。自从升职做了这个项目经理,四五年了,侯建伟一直驻外工作,待遇虽然是原来的两倍,但工作生活确实是辛苦了很多。

这几年,有了侯建伟的经济保障,王琪跟单位办理了临时离职手续,全职在家带孩子。相比照应孩子的琐碎,一个单身在外的男人更难熬吧。

再看看受到惊吓和冷落的孩子,王琪迅速调整了情绪:“宝贝儿,没事的,啊,爸爸妈妈没事啊。”

儿子看看王琪,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往侯建伟跟前凑了凑,“爸,我带了球拍,你陪我打乒乓球去吧。”

“走,咱们和妈妈一起去。”侯建伟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了出来。

“你们去吧,我想睡会儿呢。”王琪浑身酸软。她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4.

侯建伟带着孩子去打球,王琪懒懒地坐在椅子上,床上摊着刷白刷白的一床被褥,房间里一桌一椅,一衣柜,整齐划一,跟宾馆的大床房一样的配置。

这座六层的公寓楼是项目启动之初就先建起来的,住在这里的都是省城来的正式工,附近乡镇的临时工都羡慕他们宾馆式的住宿条件。

只有省城来的这些驻外人员知道,比起城市生活和家里的温馨,这样的条件实在是跟入了军营差不了多少,虽然,单位给职工们在这座楼的二层专门开辟了健身活动场所,虽然,楼下一层就是给他们提供舒适可口饭菜的餐厅。

王琪想想,心酸起来,她上了床,想象着侯建伟的姿势,腰上垫了一个枕头靠着床头,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看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原来是那个小黄来了。“嫂子,我刚才把手表落在这儿了,来取一下。”

“这是你的表啊?”王琪看向书桌。

“哦,这么巧啊,侯经理他回来过啦?”小黄看着桌子上的一对表说。

“嗯,他进门就摘下这块儿表了。”王琪冷笑了一声。

“嫂子,那你休息吧。”小黄拿了手表礼貌地退出去了。

“好个心机婊。”王琪心里骂着,却被彻底击垮了。她瞬间做了一个决定,离。她摘下自己手上的那块儿表,猛地朝地上摔去。

就这样,四年前,王琪没有吵闹,硬起心肠跟侯建伟离了婚,孩子也狠心甩给了对方。

王琪把全部心思用在了事业上,她眼里没有了男人,她要为女人服务。她总结自己作为一个女性消费者多年的经验,代理了一个一线品牌,从美容到美体养身,一站式为女人提供美丽服务。

王琪每天吃住在工作室,没明没黑地干了两年,积累了几千个客户,她的工作室慢慢在省城小有名气。

自从离婚后,侯建伟就以孩子没人看管为由,申请调回省城总部,每个月他总会带孩子来工作室看王琪。他想求得她的谅解。

王琪总是摇头说:“如果我不原谅你,就不会和你离婚的。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你是爱我的,不然,你不会一直戴着我们的订婚手表的。”侯建伟说着也晃了晃他的手腕,他现在也换上了原来的飞亚达。

“还能回得去吗?我的这块儿已经裂开一条缝了,戴着它,是为提醒我自己,不要轻易地再走进婚姻,否则会再受伤害的。”

侯建伟并不气馁,他拿出当年追求王琪的耐心,每周都给王琪送花,还带着儿子来当同盟军。看着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的可爱相,王琪有时候是真的心软,只是,她只要看到手表上这道裂痕,心就隐隐作痛。

前些天,一贯疼爱她的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了。侯建伟在家忙前忙后,合格地充当了一个女婿的角色。

办完父亲的葬礼,王琪又在家陪了母亲一段,晚上和母亲躺在床上聊天,母亲就劝她:“还是复婚了吧。我看你俩是有感情的。”

“妈,我总是想起那个女人。”

“男人嘛,犯的错误都是一样的,尤其是容易钻进有心计女人的套子。建伟总得来说还是不错的,不是那种色迷心窍的人。”

“妈,像爸爸那样的男人太完美了,你真是有福气。”王琪不想让母亲说下去。

“琪啊,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简单的,实话告诉你吧,生你之前,你爸还跟我闹过离婚呢。”

“为什么?你俩的感情多好啊。”王琪太意外了。

“因为你爸的一个小徒弟呀,她崇拜你爸,大学毕业后立志要成为先进的工人阶级的一分子,一心跟着你爸学手艺,还要跟你爸当志同道合的夫妻标兵呢。”

“啊,那你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王琪替母亲不平。

“不能这样想。你当初不听妈的劝,妈也是想着时代不同了,你们应该有自己的婚姻观爱情观。可事实是,我看你这几年过得并不好,你这么辛苦给谁看呢?还是得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啊。”

王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辗转难眠。

前天一大早,侯建伟的鲜花又送到了工作室,那天,是他们曾经的结婚纪念日。花束上别了一个心形彩纸签:

“琪,我知道,你在意的那道裂痕一直存在,我不想祈求你忘掉它,因为,我也记着它。记着它,对我是有好处的。但我愿用我的后半生来弥补它,修复它,请给我一个机会吧。”

想着侯建伟的话,王琪又看了看这块儿表。

这块儿表十五年了,这道裂痕都存在四年了。

这块儿表还在忠实地为她服务,走时很准,样子大方,虽然,皮表带和电池已经更换了多次,但那个表壳,她一直拒绝更换。

有朋友也跟她说过:“什么都讲究,表却有那么一道印,走得准吗?看时间方便吗?”

“修表师傅说了,这块儿表机芯好着呢。还是老表的机芯好,这款表早就停产了,现在要买还真买不到呢,再配表壳也不容易。” 王琪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朋友问起时,自己会这么说。

她又盯着这道裂痕,她问自己,也想问问这块儿表,那道伤口还会痛吗?或者偶尔还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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