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hakespeareSky(莎士比亚斯基)

嫁妆，从儿时有记忆开始就看见。那时村里每逢嫁娶，就能看见长长的队伍，抬着贴了红花剪纸的各种嫁妆游行，然后就是随母亲，去人家焕然一新的家里做客看新娘子，她们负责羡慕品评嫁妆，我负责混糖果吃。

那是九几年的时候，嫁妆由女方置办，再抬到男方来，从柜子到洗脸盆，再到自行车，无一不新。然后很多年，这些东西渐渐变成了电器，又或者是男女双方合计好，买了直接拖男方新家去，倒也省事。

我记忆之中的嫁妆，有堂姐的，有村子里新婚的哥哥们的，功用多是相同，颜色款式年年不同。再后来是大学毕业之后，去参加一个参军朋友的婚礼，又是吓一跳，从洗衣机到电饭煲，然后还有电熨斗，甚至开水瓶和脸盆筷子什么的，一应俱全，把我吓得不轻，因为那已经是将近2010年的事情了。况且，朋友婚后还要回部队服役，新娘子还得跟公婆一起生活，吓人，感觉是很多年都不用再置办东西了，包括衣服。

然后，是姐姐的婚礼，婚礼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因为那时的我已经参加工作了，找朋友借钱凑了一千，给她作红包。回家才知道，就筹备结婚这小半年，姐姐几乎是三天两头地情绪失控，放声大哭，为的是这也要买，那也要置，然后由妈妈陪着把小县城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是置备齐全，待嫁了。是的，行头全有了，只等做新娘子了。

回头去姐姐的家里做客，大失所望，啊，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甚至可以预见到，在两年之内，就要全部迭代的，更何况她的衣柜里边，全是花花绿绿的大场面衣服，只怕是难得再穿上几回吧！可姐姐的口气依然是那么的骄傲，仿佛，这一切，让他期盼了整整一个青春时代。可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如果没有这些，又或者是精挑几件喜欢的，这和结婚也没有什么关系吧！然后姐姐还不忘得意地说：“那个时候就该要，不然以后永远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再去羡慕别人，就迟了，哈哈哈！”

我没敢多说话，只觉得大我两岁的姐姐，依然停留在父母的那个年代。

父母吵架，该是很平常的事情，母亲的嫁妆，毁在家庭战火之中，也是极为常见的事情。可能，父亲在和母亲结婚的时候，曾深深地憎恶过那些东西，因为那些东西的意义在那一刻，大过了所有。

当下的时代，亦是如此，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母亲陪嫁来的家具，在我的儿童时代，多数被愤怒的父亲一手搞没了。父母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五屉柜和大衣柜。大衣柜的镜子也破了一回，父亲又重新划了块玻璃回来装好。然后不久，全家就搬到县城里边去生活，只带了些锅碗桶盆什么的，然后就是床上用的和身上穿的。

似乎，母亲在出嫁的时候，咬牙向外公要来的嫁妆，在搬家的一刻都被抛下了，母亲也就慢慢遗忘了。

再次感受到那些家具，是在自己快要结婚的时候，去妻子的外公那里做客。古旧的房间里，家具多得放不下。一问，全是妻子的两个舅舅换下的结婚家具，扔了舍不得，就全搬来外公这边积存着，甚至都保存得非常之好，梳妆台，大衣柜，小几凳，什么都有。

再到三十岁回故乡去，去外公外婆那里，吓一跳，用的还真都是父母他们遗留下的结婚家具。仿佛，这些家具都认得自己的出处，都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心里不禁一下就觉好笑起来，那年轻时候的咬牙横心，似乎都成了一个个有趣的回忆，而那时的外公们除了穷尽全力应付，也毫无选择，到如今也只剩下了对这些淘汰家具的无奈爱惜了，这都是为何？

三十岁这一年的清明，去妻子家那边祭祖，又去她八十五岁的老外公那儿，因为老外公独自生活有风险，所以妻子大舅舅一家，就准备搬来外公这边生活，正好近年老外公得了小重孙。搬过来之前第一步，便是把老外公的旧单元楼重新装修一遍，我有幸参与其中。第一件事，便是扔家具。除了一个较新的衣柜留下，其余的全部不要了。这下可好，又扛又抬，就用了大半天，把楼下的小院子搞得像是一个旧货市场，又打电话请人来拉走，不要钱，还要跟人家说好话。花了一天，院子是清空了，家人大松一口气，这下好了。

哦，一个时代就这样没了，一代人婚前的幸福保障，和那些咬牙横心才要求来的嫁妆，终于是消失了。可是，在那个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老一辈还是狠下心来全给置备了，如今，又只能看着它们像是垃圾废品一样被运走。

如果姐姐置办嫁妆的时候我在家，我一定要问她为什么要哭，或者再过二十年，姐姐的嫁妆要请人当废品拖走的时候，我想去问一下她，你心疼么？你可是为了它们哭了好多回的。只怕姐姐仍要斩钉截铁地说：“当时为什么不要？现在有新的呗，心疼个什么？”再或者就是对我大吼一句：“你懂个屁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