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可怕的不是冷漠,而是同化

家里养了猫,圈定了自己的视野,特别容易聚焦,翻开王小波《绿毛水怪》,第二个挑开眼帘的,也是《猫》。

这篇文字哪里是写猫?它简直是又一篇《狂人日记》,也好像是它的变种。总被人挖掉眼珠的猫,就是一直“被吃”的人群;总被猫揪住心,寝不安,食无味的“我”,就如鲁迅笔下的“狂人”。“我”和狂人一样敏感,关注着卑微的生命;“我”和狂人一样认识“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于是刨根问底,挖地三尺。

面对猫的受难,“我”不能与旁人一样,轻描淡写地来一句:“这孩子们,真淘气。”反而“觉得这件事分外的可怕”,而且只有“我自己”觉得可怕。“我”感觉孤独,先向身边的人求助,“经常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大家都听腻了,于是就对“我”说:“你这个人真没味儿。”“我”因为同情猫,而变成一个“没味儿”的人,丢掉了“正常人”的味儿,成了异端。一味地向他人求证,只能在更大范围内强化自己的“没味儿”,异端色彩最终会凝固。

屋檐下的猫

于是“我”只能独自思考,将猫揣进心里反复琢磨。一开始,“我”的研究对象仅仅是猫,与加害猫的原因,“可是原因不明,而且连一个借口都没有。”然后,“我知道有一种现成的借口,就是这是猫不是人”,但连“我”也认为这个借口根本不管用,因为它“不能使这个伤口结上一层疤。”就如割喉管、活埋之类,“干这些事情时都有它的借口,可是这些借口全都文不对题,它不能解释这些暴行本身。”

终于,“我”的思想冲出了一个豁口:在挖掉猫眼睛的背后,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必然有它的渊源。作为生活在同一世界的“我”,居然不能感到这种力量的存在,而大多数人对它已经很熟悉了!甚至,“我”不了解的不单单是一种力量,而是整整的一个“新世界”?!

豁口裂到这里,“我”陡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平台上的瞎猫,“远离人世”已久矣。既然那个“平台上不会空很久”,只要有瞎猫存在,“我”就能见证那种不为己知的“力量”,“我”就是被“新世界”隔绝的异类,与自己的妻子、同事与邻里之间,有一道深渊,始终对“我”演示它的血盆大口。

鲁迅笔下的狂人,追索中翻出了自己的“吃人履历”,被迫成为吃人的人。而“我”却不甘心做个“狂人”,天天被“吃人”的念头折磨,于是想主动变成有“吃人履历”的人。“我”渴望“改良”,并付诸实践:“我背着书包,书包里放着一条绳子和一把小刀。我要到动物收购站去买一只猫来。当我把它的眼睛挖掉送上平台时,我就一切都明白了。”那之后,“改良”了的“新我”,“才真正跨入人世。”

鲁迅在文末说:“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希望虽然渺茫,似乎还有窄窄一缝。小波却说:“这孩子们,真淘气。”更绝望的是,“我”曾是个“从来没起过这种念头”的孩子,而用来挖眼珠的工具,“一条绳子和一把小刀”,它们都装在“书包”里! 

人世的恶不一定是个体所为,大多是集体所有,麻木不仁,放纵不管,地狱不可怕,可怕的是互相传染恶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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