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伊始。班里新转来了一位小朋友。暂且称他为小斌吧。
彼时,并无太多在意。
瘦瘦脏脏的,带着一脸的倔强与戒备。
后来听班里的老师说:她听说这个小朋友是别的班的老师不愿意接收才放我们班的。
当然,只是听说而已。
而我,并没有在意。
只是,时隔几天。就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告诉我了:他的妈妈,极其能说会道。腿有点不方便,但是只要有人和她说话,她总会将自己的悲惨处境声泪俱下的诉说。包括与前两任丈夫间的爱恨情仇。
有多神奇。不到一周的时间,幼儿园几乎所有老师,都已听过她的血泪史。
但是,我和她,迟迟没有交集。
只是在新入园小朋友的电话回访中,她的电话,几乎从未打通过。
心下了然,自觉只要照顾好孩子。家长工作,循序渐进的来。
于是,随她去了。
小斌每天很早就来幼儿园。几乎从来没有洗漱过。
班里的小朋友们,已经到了一个可以辨别优良的程度,但是他们还没有学会怎么去委婉的将一件事情表达。
比如:老师,小斌今天又没有刷牙,他和我说话时嘴巴好臭啊。
老师,小斌今天来幼儿园时候又没有洗脸,他的手上黑黑的,好恶心啊。
老师,小斌从来不洗脚,中午睡觉时候脱了鞋子好臭啊,我不想和他一起睡。
老师......
诸如此类,几乎每一天都可以听到。
每每有小朋友这样说时,小斌总是难过的想将自己隐藏起来。
我总是及时制止,但是无果。
孩子的世界,横冲直撞。毫无遮掩。
我想打电话告诉他的妈妈,哪怕为了孩子的自尊心。即使贫穷,也能让孩子干净清爽的与同龄人在一起。
依然是持久的无法接听。
只好每日在他来幼儿园时我们带着他洗漱干净再进行集体活动。
小斌很喜欢画画、看书,甚至是上课。
他总是一脸羡慕的看着小朋友们做算术题。
给他找来了作业本,却总是在回家一晚后将作业面目全非的带回或者消失。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关于我和他妈妈的关系。
三月的一个下午,下班时天已经擦黑。
天气很冷,我蜷缩在暖气的一侧取暖。
看到有陌生电话来访。接通时,是一位语言中夹杂着回族方言的年轻声音。
“你好,是小斌的老师吗?我的孩子今天打防疫针了,医生说不能碰凉水。我让孩子转告你了,可是他回家后说你让他洗手了。现在他的胳膊肿了,怎么办啊?”
我一时语塞。
“您好小斌妈妈,医生的建议是打针的地方不能沾水,这与洗手是毫无牵连的啊。班里今天也有打针的小朋友,他们刚进教室我就让洗手了,都没有出状况啊。您再好好确认一下。”
然后,就听到电话里的她长舒了一口气。
从开始上幼儿园,就看到小斌每天都拎着一个塑料袋子,将我给他的本子与铅笔日日带着,从未丢落。
而他始终穿着一双前面已经开了大口子的拖鞋,在晚冬的三月 。
一双袜子,是男式的大人穿过的破旧袜子。每日午休起床后,小斌在穿衣服时候,轻轻一拉,总会将袜子拉至膝盖以上。
小斌说,他的棉衣与帽子,是妈妈在垃圾桶捡到的,但是他最好看的衣服了。
时间正好赶上雷锋日活动。
我在发动班里的家长与小朋友为福利院小朋友捐赠衣物的时候就开始为小斌与妹妹搜寻他们合适的衣物。
在几个班级的物品中,终于觅得宝物:一个很脏却又很新的书包,他与妹妹每人三套衣服,两双鞋子。
在将书包赠与小斌的瞬间,我永远忘不了他眼睛闪过的惊喜。
然后,就联系他的妈妈将衣物悉数带回。
她千恩万谢的说着感激的话语。我一再的表示是尽老师本分。并且希望他将书包与衣物清洗干净后让孩子换洗。
次日一早,就见小斌穿了昨日从幼儿园带回的衣服,很精神的样子。焕然一新。
但是那个书包,依然如昨日我给他时一般,油腻腻的发亮。
他沉默半天嗫嗫的告诉我:老师,妈妈不给我洗书包......
生气到倒吸一口凉气,为他妈妈的懒惰。
许是因为穿上了干净好看的衣服,小斌明显比往日活泼积极了许多。
这日午休时分,孩子们都已躺下。只有小斌一个人站在床头脱衣服。
心下有点埋怨他的拖拉。
当我走近他时才发现:他将我昨日给他的三套厚厚的衣服裤子全都穿在了身上。此刻,他如一只笨重的小熊一般,吃力的将那些衣服一层层剥下。
我即刻打电话给他的妈妈:为什么孩子穿那么多衣服不加以制止,也不告诉老师?
她妈妈支吾半天回答:老师啊,小斌昨天回家后将你给他的衣物走到哪都抱着。昨天睡觉时候就放在枕头底下的。他那么犟,今天早上我说了不管用就随他了。老师,不跟你说了,我今天要去救助站了......
电话里传来了盲音。
是的,如他妈妈所说,小斌很倔强。
可能是一直没有上学的原因。他对集体生活既新奇又抗拒。
有着同龄人鲜有的固执。却又市井气息浓厚的让我惊奇。
与小朋友做游戏时,总会时不时的蹦出几句脏话:傻X、我去你X的、滚开。
每每有小朋友告状,我总是纠结到不知如何去处理。
因为,如果严厉的批评他,他会将上述词语全部用在批评他的老师身上。
而且,可能是为了引起其他人注意吧。在老师上课时候稍一转身,他总会做出令课堂秩序大乱的举动。
逗的其他小朋友哈哈大笑。他也像是特别满足一般,得意忘形。
这个孩子,开始慢慢的让我头疼。
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中,小斌也开始慢慢的融入到集体生活中。
办理的家长,在新学期家长会后,也开始联系我从各方面资助小斌。
衣服、鞋子、袜子,甚至擦脸油。小斌的身上,那股刚来班里时格格不入的气息全然不再了。
只是,他依然会在生气时候爆粗。
我一直都找不到他能粗口成章的真正原因。
直到有一天放学,妈妈过来接她。并要见老师。
因为忙碌,我让班里的老师与她沟通。
可在近四十分钟过去后,老师依然没有回来。
我急急出去看时,见老师站在一侧尴尬的沉默。在放学人潮涌动的巷子里。他的妈妈,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戳着孩子的脑门在大声呵斥:你真不是个东西!?
对于他能爆粗的原因,心下立马明了。
这之后,他妈妈打了很多电话约我吃饭。都给予了明确拒绝:如果有钱,先改善孩子的生活学习环境。我现在所做,都是为人师的本分而已。
三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因为交不起学费,小斌辍学了。
他妈妈说:马老师,我要回家给我残疾的腿做手术,等回来了还让孩子跟着你读书。
急忙答应,却不知道孩子能重返校园的几率有多大。
不几日,就见他妈妈在朋友圈发了好看的自拍:崭新的行李箱,漂亮的新衣服,唯独没有见到两个孩子。
我想:他们定是回老家去做治疗。也希望可以再次见到他们:健康的妈妈,可爱的孩子。
可我始终未能等到她们的消息。
昨日接送校车,在返程时见幼儿园巷子外的人行道上站着两个孩子,背对着身。
“小斌,小斌.....”隔着车窗,我急急的喊。
他回过头。
脸上与衣服脏的已然看不出本色了,而他一旁四岁的妹妹,光背穿着一件没有扣子的衬衣。小女孩将衬衣高高的撩起放在嘴里唆的津津有味。
“马老师!”小斌惊喜的喊道。
“你赶紧带着妹妹回家,路上车多太危险了!”我冲他喊道。
然后,校车就走进了巷子。
巷子外的两个孩子,消失不见。
刚一进幼儿园,我急忙问值班老师:小斌的妈妈在办公室吗?俩孩子在外面没有人管呢。
老师告诉我:他妈妈已经来幼儿园半个多小时了,在办公室聊了许久才走。这才刚上了三楼,估计是找你去了。
我让值班老师喊她下楼找孩子,自己也开始忙工作。
等送完回来时,就见到他的妈妈在一家小摊贩旁聊的开心,依然是崭新的裙子与皮包。
身边的孩子,疯跑的追赶校车。
“马老师,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啊。我想和你聊聊,可是没有话费。”她远远的给我喊道。
晚上下班,给她打电话。
她在电话里告诉我:把孩子放在路边不让进幼儿园的原因是怕孩子回去后哭闹不肯离开。
我一直告诉孩子,是老师不愿意要他们了。可是今天孩子在见到你之后哭闹着说我骗他们。我该怎么办?
她像我哭诉。
我不知道这样的语言会带给孩子多大的伤害。但是也不知道要怎样去解决。
今日一早接车,远远的又看见他们兄妹。
疯跑在大街小巷中。
妹妹穿上了短袖,但是只穿了一件小内裤。旁若无人的在泥土中滚怕。
小斌看见校车来了,许是想把自己隐藏起来。
他一转身,后面跟了一只流浪猫。
小心翼翼的蹲下,抱起了小猫。
然后,钻进了无人的巷子。
再见......
我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