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命运使然

    宣州，夜深人静。

    周允桀在吹雪楼外从清晨一直等到日落，刺骨的冷穿透他本就寒凉的身体。

    苏绯绯在楼上房间的窗口看着他安静驻立，被雪覆盖成白色雕塑，最后他等来的不是愿意随他天涯海角而去的月牙儿，而是袁若峰的死讯。

    “殿下，大军明日启程回京。”侍卫跪在一边。

    “袁将军怎么死的？”夜色凄凄，白雪皑皑淹没了周允桀的神情。

    “是追击辽颖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时被……一剑斩杀的。”侍卫替袁若峰不甘，“虽然死伤惨重，但眼看我军就要大获全胜了，而且将军的烈焰长矛也都刺穿了那个黑甲将军的胸膛了，可不知为什么那人突然的一剑，谁也没看清。”

    “黑甲将军……”周允桀眼前浮现出夜龙心夜枭般地身影。

    “那人穿玄色铠甲，高大异常，像杀人的魔鬼，如果不是他，西梁这次不会战得如此幸苦，不过袁将军的那一击也应该要了他的命了。”

    “你去吧。”周允桀拂袖示意侍卫离去。   

    “殿下，可随属下回营？”

    周允桀的神魂已经飞去了水云寨，是因为他受伤了还是死了，你才不来见我的吗？你是决心做新月公主暮淑雅吗？你真的会去辽颖和亲，从此无缘再见吗？无数的问题回旋在幽深沉黑的夜空中，冻成冰，碎成渣洒了他一身。

    “我明日会陪袁将军一同启程。”他叹息轻不可闻，他话语坚定淡然。

    侍卫离去后，苏绯绯撑着伞，泪流满面，来到了周允桀身边。

    “殿下……”她为他打伞，他却躲开，转身背对着她，“她不会来了，何苦为难自己呢？”

    周允桀身子一晃跪倒在雪地里，苏绯绯要去扶，他伸手倔强地阻止。

    她不敢再靠近，她明白他需要一个人面对自己的脆弱。

    站得远远的，她看着他肩头微微地颤动，看着他面前的雪地被染成一片暗红色，却寂寥无声。

    次日，水云寨。

    辽颖派了一队人马，抬来了奇珍异宝十几箱子搁在了水云寨门口，美其名曰聘礼。

    为首一男子，约莫三十来岁，辽颖汉子特有的高鼻深目的长相，脸上略显风霜，但也是粉面少年不能比的苍劲威严，一捧乌黑卷发高束头顶，用辽颖最珍贵的蓝色骨石挽着。

    辽颖人有个习俗，皇族之人死后方能水葬于草原深处一条神圣的河里，血肉腐化，而骨骼通过长年被水流冲击，会变成各色的结晶。

    活着的皇族会以佩戴亡者的骨石做装饰，以表怀念和尊重，并认为能承袭骨石主人的智慧和力量，其中蓝色骨石的等级最高，是帝王的象征。

    夜铭月在高处的房间里，看着辽颖的来使和暮夫人。

    来者没有下马，身躯笔挺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雪后放晴的天空映衬在他身后，富有格外宽阔致远的魅力。

    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暮夫人优雅地行礼，而那个男子依旧高傲冷漠。几句话的功夫，马队留下了那十几个红色大木箱子，调转马头准备离开水云寨。

    刚走出几步，为首的男子忽然转头，向夜铭月的方向望了一眼，像是早就知道她的窥视。夜铭月往后挪了一步，很快把自己藏在了阴影里，但那一眼还是让她的心脏快跳出胸膛。

    真的要去遥远的辽颖，嫁给垂死的辽颖王吗？

    眼前那孤零零的几个红箱子就换取了她夜铭月一辈子的自由嘛？夜族的人哪有自由可言？无论多么尊贵，都是佑迦皇族身后的影子，先祖一句世世代代守护的誓言决定了他们从一出生就背负的命运。这命运的转轮似乎已经刻进了每一代夜族人的骨血里，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皇族的人生死守护。

    她疲惫地合了合眼，黑暗里就出现了夜龙心重伤躺在血泊中的样子，心里窒气地一痛，她又睁开双眼，楼下大门口的箱子不知何时被抬走。

    “铭月。”暮夫人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

    “暮夫人。”夜铭月俯身行礼，看见那些红色的箱子都由人抬来了她的房间。

    “刚才的人你看见了？”暮夕纳走到夜铭月身边，顺着她的视角看下去，刚好看得见水云寨的大门口，“他是辽颖王的弟弟，风遣。在辽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辽颖王的那些个儿子没有一个能和他媲美的，也许他会是辽颖的新主人。”

    夜铭月又想起来他回眸的样子，“夫人告诉我这些有何用意？”

    “辽颖王之所以一定要和月牙儿和亲是因为关于佑迦皇族的传说，我们佑迦是最崇尚和平的国家，国土虽不辽阔，但上天厚爱，富饶美丽。佑迦皇族的人代代研习医术，越来越精通药理病理，久而久之周边国家但凡有疑难病症就会来我们佑迦求治。在其他国人心里，佑迦有了另一个别名，医国。有传得神乎其神的人说，佑迦皇族每代都会出一位公主，能治百病疗百毒的。辽颖王此次并非恶疾，而是不知被何人下了毒，他娶月牙儿就是为了让她帮他解毒的。”暮夕纳凝视着夜铭月的脸，“你此去凶多吉少，真的月牙儿去了也不一定能救得了辽颖王的性命。”

    “夫人，铭月懂了。”夜铭月微微低下了头，“为了公主，死是我的职责。”

    “我并不希望你就这样牺牲了自己，如果可以，为自己争取点什么，风谴尚未婚配，你自己好自为之。”暮夫人捋了捋夜铭月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竟在她冷艳的脸上找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我知道了。”夜铭月在暮夕纳眼里越来越多看到的是近乎崩溃的仇恨，她的心已被复仇掏空了，这出美人计，她分明是在为辽颖王死后和辽颖联盟作打算。

    “明日辽颖就会派人来接你，好好准备一下。”暮夕纳忽然深深俯下身子，向着夜铭月行大礼。

    夜铭月惊慌间一同跪下，一把扶住她，“夫人，铭月受不起的。”

    “佑迦亡了那么多年，我还苦苦把你和龙心留在我身边，让你们尽所谓的夜族的责任，其实你们早可以离开水云寨，离开我和月牙儿，过自由的日子，是我太自私了。”泪水纵横在暮夫人眼底密密的细纹里，更显苍老。

    “佑迦没有亡，这里是我们的家，我和哥哥不和你们在一起还能去哪？”女孩子的心始终是柔软的，那个守护的印记也是无形的枷锁，深入夜族人的骨髓，她没有怨言和不甘，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所谓的命运，千万般地无奈抛出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