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瑨、刘质的死无疑表明,汉桓帝和士大夫激进派的矛盾越来越无法调和,宦官作为皇帝身边的近侍,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逢迎帝意,汉桓帝的心理变化自是瞒不过群宦,群宦察知汉桓帝对激进派士大夫、太学生已很不放心,觉得这是反击激进派士大夫、太学生的大好机会,在宦官们的支持主使下,也就是成瑨、刘质被处死的同一年,西元166年底,一个叫牢修的人,上奏汉桓帝控告司隶校尉李膺为首的激进派士大夫、太学生,但劳修上奏的内容《后汉书》、《后汉纪》两本史书记载却有很大区别,范晔在《后汉书.党锢列传.序》记载,牢修奏章写的是“膺等官员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袁宏在《后汉纪.孝桓帝纪》记载是:“司隶李膺,御史中丞陈翔、汝南范滂、颍川杜密、南阳岑晊等相与结为党,诽谤朝廷,迫胁公卿,自相荐举。”重头戏来了,下面是“三桓专鲁,六卿分晋,政在大夫,春秋所讥。”
“三桓专鲁,六卿分晋,政在大夫”,这句话的杀伤力可比“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严重得多,“三桓专鲁,六卿分晋,政在大夫”,简单来说,就是春秋时期的鲁国国君、晋国国君相继失去了对国家军政事务的实际决定权,国家事务的决策,实际已由鲁国的臣子,三桓家族领袖;晋国的臣子,六卿家族领袖商议决定,鲁国国君、晋国国君沦为三桓、六卿的傀儡。战国七雄中的韩赵魏三家就是出自晋国六卿中的三卿,韩赵魏三家最终反过来把曾经的君主国晋国瓜分殆尽。
从两本史书记载内容来看,《后汉纪》所写奏章的杀伤力更狠,也更容易触动皇帝对权力的敏感神经,“三桓专鲁,六卿分晋,政在大夫”,那可是颠覆政权罪,“诽讪朝廷,疑乱风俗”,不过是批评朝廷施政,败坏社会风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在弹劾人数上,《后汉书》除了为首的李膺实在避不开,用了膺等一笔带过,《后汉纪》则把和李膺交好的陈翔、范滂、杜密、岑晊等士大夫也写上去。
我个人觉得《后汉纪》记载劳修的奏章可信度更大些,因为“三桓专鲁,六卿分晋,政在大夫”对李膺等人的杀伤度更大,宦官和李膺等激进派士大夫的矛盾很深,劳修既然受宦官的指使上奏汉桓帝,有杀伤力更大的“三桓专鲁,六卿分晋,政在大夫”不用,没必要拿个力度弱的“诽讪朝廷,疑乱风俗”去弹劾李膺等人。
简单介绍一下李膺,李膺字元礼,出身名门,父亲李益做过赵国相,类似今天的副省级官员,爷爷李修做到三公之一的太尉,。李膺早年被举孝廉入仕,后又被司徒胡广征辟,因为成绩优秀,升任青州刺史,因为李膺执法严明,青州所属的大多官员听说李膺就任青州刺史纷纷选择弃官而走(真是无官不贪,一群贪官污吏)。后又升任渔阳太守,护乌桓校尉,屡次率兵击破侵犯边境的鲜卑部落,是当时公认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一代能臣,名臣。
李膺调任河南尹任内,不顾当时朝廷大赦,强行诛杀与宦官交好的算命先生张成和他儿子,上奏汉桓帝弹劾李膺结党的牢修就是张成的学生。那时候社会上,清议之风还没那么盛行,汉桓帝对士大夫、太学生某些激进行为也愿意容忍,加上张成父子也确实犯法了,汉桓帝因此没多追究李膺的责任,李膺借此事名声又大涨一波,后来李膺还升官了。
成瑨和刘质说不定就是被李膺带歪的,见李膺违反朝廷赦令,杀了宦官集团的人没事,还名声大涨,备受舆论推崇,成为士大夫中的领袖人物,还可以继续做官,升官,既然你李膺做得,我怎么就做不得呢?结果,成瑨、刘质悲剧了。
李膺后又从河南尹升任司隶校尉,司隶校尉是负责监督司隶部的京兆、左冯翊、右扶风、河东、河南、河内、弘农7郡官吏和中央百官及违法犯罪案件的监察官,朝会时和尚书令、御史中丞都有专席就坐,被并称为“三独坐”,司隶校尉还统领一支专属的法警队,职权甚大。汉桓帝谋诛大将军梁冀时,就派司隶校尉张彪和中常侍具瑗合兵围困梁冀府邸,迫使梁冀夫妻自杀。
李膺上任司隶校尉第十天,直接闯到小黄门张让家中,抓捕了张让的弟弟野王县县令张朔,野王县正是在司隶校尉监察范围内,张朔为官贪婪残暴,甚至有杀害孕妇等恶行,李膺逮捕张朔,录完口供后,一刀砍了。
张让把官司打到御前,桓帝问为什么先斩后奏?
李膺说:“昔晋文公执卫成公归于京师,春秋是焉。礼云公族有罪,虽曰宥之,有司执宪不从。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诚自知衅责,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
说到底李膺这个辩解没什么法理上的道理,其实还是说张让的弟弟民愤大,该杀。但是汉桓帝也听进去了,对张让说:这是你弟弟的罪过,李膺有什么过错呢?就让李膺走了。从那以后宦官放假的时候都不敢出宫,桓帝问的时候都磕头哭泣说:害怕李校尉。
因为李膺一直坚定和阉党作对,所以李膺的声望是一天比一天高,被太学生推崇为天下楷模。当时的读书人,都以被李膺接见为荣,颖川名士荀爽曾前往拜见李膺,替他驾了一回车,回来后非常高兴夸耀自己曾给李膺驾过一次车。能上李膺府上拜见被当时读书人称之为“登龙门”,是特荣耀的一件事,让梨的孔融,就厚着脸皮,死皮赖脸非要“登龙门”一回,见一见李膺。我们都知道皇帝有真龙天子一说,现在竟有说去拜见臣子是“登龙门”?可见东汉末年的舆论风气对皇权的蔑视已到了什么程度?
牢修控告李膺等人结党,几乎是铁证如山,赖都赖不过去。
什么是“党”呢?在我看来一群人拥有相似的观点,或因为特定的利害关系,结成一个团体,共同行动,就可以称之为“党”,李膺等人结党是事实确凿的,只是这些党人,会不会被朝廷视为罪人,施加刑罚,就要看汉桓帝的态度。
至于他们是不是诽谤朝廷,有没有祸乱人心,有没有败坏社会风气,这都是软指标,说你诽谤,你就诽谤;说你祸乱,你就祸乱,说你败坏,你就败坏。还是看汉桓帝愿意怎么去理解。
汉桓帝对沸沸扬扬的清议,太学生,士大夫群体不满着呢?牢修的上奏正合他意。汉桓帝决定借这机会开展一场全国性严打,打压一下沸腾的清议,整治一下激进的士大夫、太学生的嚣张气焰,不然你们都不知道这天下是谁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