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节。
天津的家的窗外是明媚刺眼的阳光,这和以往的清明不太一样,让我有些恍惚。就算不下雨,也应该是阴沉沉的,这才符合清明的特质。
家里的暖气停掉了,阴冷的过分。只有在被窝里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点温暖的气息。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清明节,那时还没嫁人,家里还烧着炭火。是暖和舒适的人间烟火味,母亲很勤快,一整天都在干着一些我觉得根本没必要干的活。因为勤快,添碳的频率也很高,她就是怕我们冻着,她觉得春天的冷比冬天的冷要狡猾,它总是批着阳光充足的外衣,让你没有防备的减少了衣物,但那阳光只能提发挥让植物复苏光合作用,保暖却不行。
那年的清明节是是个阴天,我刚起床没一会就下起了雨。心情不觉烦闷了起来。
那时年少,很讨厌不光亮的东西。穿衣服要穿亮眼的颜色,根本不在乎路人奇怪审视的目光。喜欢去的地方都是热闹的,嘈杂的,炫彩夺目的,肤浅的快乐着。
阴沉的天是灰色的,雾朦朦的,闷訇訇的,压抑且无处释放的。
一个任性又没有生活阅历和缺乏思想深度的人根本体会不到它的好处。只会觉得“唉!不能出去了!”
父亲拿着两兜子冥币坐在了书桌旁,拿出两个八开大的像信封一样的封子,在上边写了老家的地址和爷爷奶奶的名字,下边一行写“二子xxx”,因为他是在家排行老二的。又一封写了外公外婆的地址姓名,落了母亲的名字。
这是晚上他们要去烧的纸钱,他们坚定的相信老人家是可以收到的。他们在那个世界和我们在这个世界一样,都是需要用钱的。
我虽不信,但也不敢嘲讽他这种没有科学道理的行为。他们是成年人,又不傻。这么执着的跟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世界年复一年的沟通最大的原因一定就 是:他们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但他们是成年人,是自己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的成年人。他们为了生计没时间惆怅,一个大人该有的坚强模样没机会让他们表现的软弱。
想爸爸妈妈这事只能小孩子干,他们撒娇,哭泣求抱抱的样子是多么的可爱,多么的顺其自然。
那时的我虽然从他们的沉默中隐隐感觉到他们一丝丝的伤感,但又随即否定,他们只知道干活,赚钱,受苦,省钱。哪里懂得什么是伤感。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我被困了一天。我也第一次完整的看了一天他们的生活。母亲几乎没停下来过,一直不停的忙碌,母亲经常说我眼里没活,我以前还不承认。那天才算了见识到了什么叫眼里有活。
咸菜在春天是要一天搅一次的,否则会起白毛。吃面条虽然要提前饧面的,那样才精道。院子里的尘土是每天都要清扫的,避免带进家里,而家里的尘土永远不缺,每天擦都擦不干净。
炉子里的碳被烧的只剩中心那一点点红了,外边是还未脱落的裹着碳心还保持着本来姿态的灰烬。母亲轻轻一碰就都从炉齿中滑落下去了,眼看着是救不活的火了,母亲加一把干松油枝,一把硬材,些许碎小的碳块,炉子里的火便又旺了起来。
她就是一个永远都能让人心里生出亮光,生出热情,生出希望的人。
天渐渐黑了,家里破天荒的停了电,母亲把很久以前用剩的半根蜡烛点燃放在炕桌上,炕头被母亲烧的热乎乎的,坐着舒服极了。
我们守着屋里唯一的亮光吃饭,周围渐次暗下去,小小的烛光给我了我从来没有过的莫大的幸福感,我们紧紧的围在一起,我们在黑暗中彼此守护,窗外的天好像晴了,月亮的光芒照进了屋子,月光和烛光交融后光更照在了母亲的脸上,我抬头看见她淡淡的忧伤和寂寞。
父亲和母亲出门烧纸了,我自己守着一根快要烧完的蜡烛发着呆,竟然不觉得害怕。屋里温暖的让我的眼皮沉了,我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等着他们回来,却看见一个老头儿推开了门。
他穿着一身紫色衣服,看不出什么材质的,但特别干净。人很精神,全然没有老年人的疲惫感。他走近了我,我才看出来是我的姥爷。
我的意识里还是他在世的时候,他对我很好,我问他怎么穿了一身紫色的衣服,老人家答非所问的说他过的可好了,啥都不缺,接着爽朗的笑了几声。
我知道他是想女儿了,所以从村里来了我家,我刚要告诉他我妈妈出去了一会就回来,突然想起妈妈是出去给老爷烧纸了,猛的一下我惊醒了,眼前还是那支短小的蜡烛,光芒更微弱了。
这个梦一点都没有令我害怕,因为我又见到了我亲爱的姥爷。如果世界上真有玄学,我还真要感谢这玄学。
母亲听完我的梦,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收拾完琐碎的营生后,我们早早铺床睡了。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在想着一个我不该想的问题——如果将来我的父母都去世了,我该用怎么样的心态去过清明节?
我一定很伤心,忍不住要哭泣,如果我的孩子们围着我问为什么要烧纸,我能忍着伤心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告诉他们原因吗?
如果我某天受了莫大的委屈而无人诉说,还要在丈夫和孩子面前故作坚强。
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自己的父亲母亲了,我会偷偷的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哭泣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发紧,嗓子酸酸的,流出了眼泪。
许是母亲听到了我故意隐忍的哽咽声,她抬起头轻轻了对我说了句:“睡吧,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