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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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的脑海里几乎无时无刻都有一个身影在晃动。那身影我再熟悉不过——是雪儿。

雪儿是我上初一的时候的室友。是除了同是回家乡上学的姐姐之外第一个认识的朋友。不过,她并不是我的同学。那时候,对家乡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我的内心充满了忐忑与不安。我不知道我即将面对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会遇见一些怎样的人。迷茫,彷徨,笼罩着我。可即便如此,我也没想着主动与长辈攀谈。只知道一味地跟在长辈后面。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长辈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

我,就是那么一个完全没有自己主见的人。

舅妈在一座离学校不远不近的四合院里给姐姐和我租了一学期的屋子。那座四合院坐南朝北,很是僻静。但道路却是四通八达的。只不过都是小径。院落的大门是原木做的,看起来有些破旧,应该是有些年代了吧!可这丝毫阻挡不了它的热情好客,敞开了肚皮欢迎我们的到来。

院子并不算宽敞,小小的,但却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好多间屋子围成一个圈。圈门偏西,正对着通往对排房间的走道。走道右边屋子前,不远处有一口压水井。

井边有一个跟姐姐和我年龄相仿背对着我们的身穿白色休闲运动套装,脚踩白色人字拖,长发披肩的女孩正在那儿艰难的,吭哧吭哧的压着井水,看起来很费劲儿的样子。出水口处,放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塑料盆。大的塑料盆接着井水,盆里的衣服因为井水的冲击上下浮动着,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洗的是单薄的夏衣。

走道偏左的地方有一个椭圆形的花圃。里面生长着些不知名的野花儿。微风拂过,迎风摇曳,婀娜多姿,好不漂亮,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姐姐和我手牵着手,相视而笑的跟随着舅妈的脚步往左手边拐去。在走到第三间屋子门口时舅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指着右手边的屋子告诉姐姐和我,“这间就是我给你们租的屋子。”

屋子的门微微敞开着,只留出很窄的一条细缝。由于姐姐和我都是第一次离开家在外面租房子住,对屋子里面未知的一切充满了好奇,都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往屋里探去。

“你们就是舅舅说的要一起合租的姐妹俩吧?”突如其来的声音从姐姐和我的身后传来,把正在全神贯注往里探头的姐姐和我吓了一大跳。

姐姐和我几乎是同时惊魂未定的回过去找声源。

“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是之前那个在压水井边洗衣服的女孩子。她正斜抱着一个快要装满了衣服的小盆。看样子是洗好了。她把盆放在门右侧的窗户地下,边推门边回头对我们说,“进屋来看看吧!”

随着老旧的木门发出的“吱呀”一声闷响,视线豁然开朗。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两张桌子,两张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两张床都是竖着放的,一张靠东面,一张靠西面。靠东面的那张床上已经放置上了凉席与双枕。床尾靠窗的那张桌子上也摆上了镜子,梳子,耳饰品等等,一系列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看来,姐姐和我只有睡西面那张床了。不过,若是两张床重新让我自己来挑选,我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西面那张床。西面的那张床离另一张桌子很近。近到躺在床上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叫李雪,你们可以叫我雪儿。”那个女生率先温和的开口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啦,请多多关照!”

姐姐和我也立即做了相应的自我介绍。

“你们自己先看一会儿,我先去晾衣服。”说着拿起晾衣架就准备出门时,像是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哦,对了,瞧我这儿记性,忘了告诉你们,我妹妹也住这儿,她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

怪不得是双枕呢,我在心里偷偷地嘀咕,原来跟姐姐和我一样,是姐妹俩。

雪儿的妹妹叫玉兰,是一个十分开朗活泼的短发女孩。她是我们四个人当中年龄最小,却是年级最高的,读初二。姐姐和我分别排老二和老三,都是读初一。雪儿年龄最大,年级却是最低的,读小学六年级。所以,虽然我们四个是室友,年龄也相仿,但是由于姐姐和我还有玉兰跟雪儿不是同一所学校的,作息时间也不太一样——雪儿上早自习的时间比我们早,往往她都收拾好自己出门走了,我们才无比艰难且十分留恋的从床上爬起身来。尤其是冬天更甚。我们下晚自习的时间比雪儿晚。通常雪儿都睡着了我们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一天之中,只有中午的时候才有可能打个照面。午休的时长虽然跟早自习放学,傍晚放学的时长相对而言充裕些,但有时候不是你有事,就是我有事,还要洗衣服,写作业,午睡什么的,彼此之间能够真正交流的时间简直是少之又少。

相比较而言,姐姐和我跟玉兰之间就熟络多了。差不多的起床时间,前后洗漱,一起出门上学。所在教室的两幢教学楼离得很近,前后排。总是相约一起出去吃饭,一起回住房,除却上课和课余时间,几乎形影不离。天气寒冷时,甚至三个人挤一个被窝。旁若无人的打打闹闹,完全忽略了雪儿的存在以及感受。理所当然的以为那么晚了,雪儿肯定睡着了。可她真的睡着了吗?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晓。每每忆及此,都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自私,太没心没肺了。在寒冷的冬夜里,她一个人窝在冰冷的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听着同屋的女孩子们肆无忌惮的嬉笑打闹,内心是该有多寂寥,多难过啊!可那时的我,虽然留意过,却不懂!

自私的人总是会有报应的。我的报应来的实在是有些快。三个人的友谊,总是不会太长久的。渐渐的,我就被姐姐和玉兰共同抛弃了。上学的时候不再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再一起,放学的时候更是不再一起。

平安夜那天下晚自习,我还是跟往常一样,一个人抱着书本独自走回住房。只是心境有了很大的不同——充满了失落。平安夜好多人都收到了平安果。寓意平平安安。可我连一个也没收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喜逐颜开的收了一个又一个,有本班人送的,也有外班人送的,有的桌子上已经多到摆不下的地步了。真是羡慕死了。但转念一想,也是,像我这么自私,性格又那么不讨喜的人,收到别人送的平安果才会觉得奇怪吧?

院子里一片漆黑,静悄悄的。看来,大家应该都是借着过节的名义打算好好热闹一番,成群结伴的出去玩去了。好不潇洒,独剩我一人。孤单寂寞冷。走到屋前,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却在准备开门时,借着清冷的月光发现门锁居然是开着的。雪儿竟然在这样的节日里还能和以往一样睡那么早?没有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吗?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轻轻地推开了屋门,生怕吵醒睡梦中的她。

“叭”地一声,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正在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关门的我吓了一大跳,黑暗的室内也随之骤然明亮起来,“surprise!平安夜快乐!祝你平平安安!”是我以为早已经睡着了的雪儿,她正眉眼带笑的把手里的那颗包装精美的平安果以及一束不知名儿的小花儿递到我眼前,“呶,这是我送你的节日礼物,喜欢吗?”

喜欢吗?当然喜欢!那还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以那样的——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如其来的送上惊喜。我的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的,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越掉越多,越掉越多……掉的雪儿都慌了,连声安慰我,一个劲儿地用她那纤长柔软的手温柔地给我抹去眼泪。可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面对那么关心,温柔待我的雪儿,越是想控制住眼泪,反而掉的越多……

本来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可我的眼泪就好像是打开了闸门的水渠,一泻千里,愣是流了好久好久,久到姐姐和玉兰都玩回来了,还没止住……眼睛都哭肿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从那以后,雪儿跟我的交集逐渐多了起来。雪儿每天早上出门上早自习之前,都会柔声把还在与周公约会的我叫醒,告诉我现在精准的时间,让我自己把控好起床的时间。有时候也会约着一起去吃饭。雪儿真的很照顾我。跟她一起去吃饭,我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乖乖坐在那儿占好座位就行。她会帮我拿好一切。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甚至会硬挤进拥挤的人群,只为帮我买一碗我喜欢喝的鸡蛋茶!是她,让我感受到被照顾的幸福感。这种感觉,我姐姐,也曾给予过我,但是现在……

如果日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那也挺好的。可是有一天,在屋内只剩下姐姐和我两个人的时候,姐姐突然告诉我,她的那对星月流苏耳坠不见了。那对星月流苏耳坠我见过,仙气十足,很漂亮。她怀疑是雪儿或是玉兰拿了,因为她从未把那对耳坠戴出去过,只有在屋子里照镜子臭美的时候戴过。她要翻翻她们的东西,让我去门口站着把风,一有什么动静立即知会她一声。我觉得这样做非常不好,毕竟都在一起住了那么久了,有什么事不能等她们回来摊开了说,何必这样?可姐姐用一副看二百五的样子看着我,顺手把我推了出去。

没一会儿我就听见姐姐在屋内叫我进去。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真的是……?我不想再往下想下去,姐姐却用手指的指向告诉了我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她们的床上,雪儿的上衣口袋处,露出的细碎的银色光芒——星月流苏耳坠!我的脑子顿时轰隆一声。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事实。竟然是雪儿……

姐姐教诲我,别整天跟个二百五一样,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都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姐姐是个聪明人,她当然没有去找雪儿当面对质。毕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我却没有办法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继续和她同往常一样生活。我是个姐控,我觉得她偷拿我姐姐的东西就是不对。我开始刻意的和她疏远,而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对她的刻意的疏远……

学期结束时,姐姐和我搬离了那个院子。

虽然是搬离了那个院子,但我还是会时常去走动走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就是很想去看看。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不同。其实,我最想看的还是院子里的场景。可每次稍微靠近那么一点点,都会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望着院檐,明明是自己曾经来回穿过无数次的地方,却总是有种浓烈的这不再是我住的地方,我是个外人,我不能不经过院里人的同意就随意踏入的感觉。我不再对这个曾经住了将近半年的地方有归属感。这个地方,不再属于我。

有一次,又一次走动时,正好碰到雪儿从院子里出来。猝不及防的见面,让彼此显得都很尴尬。还是雪儿率先打破了尴尬,对我笑了笑,一如当年初次相见。“要进去看看吗?”我笑着点了点头。跟随着她的脚步,踏入了那座久违的院落……

院子里的场景依旧。右边屋子前,仍是那口压水井,依然有女孩子正在不遗余力的压着它,洗衣服。左边仍是开着不知名野花儿的椭圆形花圃。只是,物是,人非。

雪儿虽然还住在院子里,可是,却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房间了。我没有问她,为什么不一直住之前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不说别的,光说采光就绝对要比她现在住的这个房间的采光好的多的多。她有了新的室友。她对新室友很好,新室友对她也很好。我只是稍微坐了会儿,随便聊了两句近况,就起身离开了。看得见的隔膜,梗阻在她和我之间。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后来,我不再去那个小院,但还是会时常惦念。再后来,我毕业了,离开了那个小镇。等到过年回去再看时,小院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我久久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都还没来得及和它好好道别,它就在某个我所不知道的日子里,被摧毁了,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像雪儿,我也还没来得及跟她好好跟她道别,就再也没见过她,让她消失在了人海里。

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才幡然醒悟。从前的那个我之所以在搬离了那个院子之后还那么爱去那里走动,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曾是我第一次在外居住过的地方,更是因为那里有一个真心诚意待我好,且,不求回报的人。那里有我最温馨,最难忘的记忆。只是那时的我不自知。

我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竟然为了一件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来龙去脉的耳坠事件,弄丢了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再没人能够像她一样,对我那么好,那么好……可我终究,还是辜负了她。是我的一叶障目,断送了她对我的好……

雪儿和我之间的缘分很短,短到转瞬即逝。但她却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永生难忘的温暖回忆。我感激上苍,让我与雪儿相遇,是她让我知道,体会,明白,什么是——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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