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麻亮,毛毛已经站在马路牙子上张望着那辆开往县城的最早一班公车,他一遍遍地向公路那边公车将要开来的方向探过头去,他既着急又忐忑,着急这公车怎么还不见影子来,忐忑这一次去县城走后门该说些什么好。
初夏的早上,微风习习,四周寂静,听得见鸟儿的鸣叫声,看得见嫩绿的树叶在晨曦的光照下熠熠生辉,毛毛却无暇看一眼这美好的景致。
毛毛终于来到了县城的表叔家所在的小区门口。
直到现在,毛毛还没有想好找到表叔后该怎么说,但送礼物这一点他是早就想到了,这是中国人办事的首要条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着的这几个塑料袋,这几袋土特产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本来,从总后门的行情来看,要办这么大的事情,送几千块钱也算不了什么,只是他现在还没有要回一点工钱来,身上实在是搜不出这个钱来,不论怎样,提几袋土特产总比两手空空要强!
现在,他立在六楼右边的门口了——这就是那位表叔的家,毛毛的心脏再一次狂跳起来,双腿有些弯曲,抖擞的站不直了。
他立在这门口,停留了片刻,等待那颗狂跳的心稍微缓慢一些,等待急促的呼吸趋于平缓,此刻,他口干舌燥,心情万分沉重。人啊,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有多么艰难!
他终于鼓足勇气轻轻叩响了门铃。
好一阵功夫,门才开了一条缝,从里面弹出来半个脑袋——正是表婶!
“你找谁?”她板着脸问,并用眼睛的余光迅速地上下扫了扫毛毛的一身打扮和他手中提的礼物。她当然不会认识毛毛是谁,这一号的穷亲戚多了去了,她怎能区分开来。
“我......找表叔,。”毛毛拘谨地回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谦卑。
“什么事?”
“我......”毛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表叔不再家,有事你给他打电话!”
表婶说着,就准备关门了.
毛毛一着急,便把手插在门缝里,使这扇即将关闭的门不得已停下来,“我带来了一些土特产给您!”毛毛近乎哀求说。
表婶似乎看起来有些生气,不过,她只好把毛毛放进屋里来。
“你把东西放门口,你表叔回来我会和他说的,你走吧!”
毛毛只跨进了屋里一条腿,把几样土特产倚在门口边上,那条腿就又缩回来门外。
“砰”的一声,门把毛毛冷冷地搁在了外面。
毛毛的眼里已经旋转着泪水,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伸手一摸,汗衫已经湿透了个精光。
毛毛来不及惆怅,没有时间去体会失望这般滋味。他要尽快地跑到汽车站,坐上回村里的最早的那班车,趁着太阳还没有到最毒辣时把地里的农活干完。
当沉重劳累的农活干完时,身体闲下来时,心却开始扑腾起来,一连三天,他 都没有收到来自表叔那里的任何音信,或许表婶压根没有向表叔提起他的到访,毕竟那点土特产在表婶眼里太有些微不足道。
他决定要给表叔打一通电话,事情不能再等 了,芒种已过,眼看着田里的麦子一天天熟透起来,麦收是急等着用钱的。抢收是不等人的。
毛毛拿了一只烂笔头,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低下头虔诚而认真地写起了打电话要讲的内容。
经过一番前后斟酌,细细推敲他写下了下面即将要说的话:“表叔,有件事实在没辙了,看你能 给帮帮忙吗,从开春以来,我一直在一家小厂子里干活,直到干到现在,老板突然改行了,不再用我了,可是一分钱的工钱也没有给我,我去要了许多遍,一点结果也没有,眼看就要麦收了,家里用钱的去处多,寻思着能不能找个管事的人给说道说道,让他把工钱给了,咱也不能让管事的人白辛苦,到时你看着咱给人家辛苦钱。”
敲定这份稿子准确无误时,毛毛诚惶诚恐地拨通了表叔的电话,照着皱巴巴的稿纸念了起来,他是一口气读完的,他怕一停顿,他那表叔会在电话里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那他就前功尽弃了,他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他想那样会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谦卑,他岂止是谦卑,简直就是卑微。
好在电话那头的表叔听懂了他讲的话,答应帮他问问,让他等电话。
又是一连三天,还是没有等到表叔那边的任何音信。
毛毛硬着头皮又一次小心翼翼拨通了表叔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表叔喝得醉醺醺的声音 :“毛毛啊,你那个事情不好办啊,你没有和厂子签用工合同,无处维权嘛,再说你现在找人办事情,不见到好处谁也不动屁股嘛......”
毛毛听出来表叔电话里的弦外之音,他赶紧地接上话,“表叔,我先给你打上两千元钱,你多操心给活动一下,如果钱不够用时再跟我说。”毛毛知道这是他能要回工钱的唯一机会,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条线断了,哪怕损失很多,付出再多。
毛毛借了好几处邻居,东凑西借凑齐了2500元,预留了五百元的浮动资金,又在一邻居的帮助下,给表叔汇去了2000元。
第二天的早上就接到了表叔的电话,让毛毛去找镇上管市场的张科长,他已经跟张科长打好了招呼,张科长是负责市场监管的。
毛毛麻利利的来到镇上,蹲在张科长的办公室面前等待着科长的驾到。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唯恐这讨薪的过程中再生出任何闪失,对他来讲任何变动都将是五雷轰顶。
九点多钟,胖胖的张科长才踱着方步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可是他的后面黑压压的跟着一帮人,毛毛也随着这帮人走进了张科长的办公室。
原来这帮人都是来祝贺张科长的,张科长的公子今年刚考上大学,他们都赶在第一时间来送贺礼的 ,毛毛注意到他们送的贺礼至少是五张人民币的。
毛毛是最后一个跟张科长说上话的,他说了自己的来意,也附上了五百元的贺礼。
张科长很是爽快,说马上派车去那个小工厂,让毛毛也跟上。
小工厂的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吃惊不小,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毛毛一万八千元的工钱只给了一万元,老板说横竖没有钱了,你们看爱咋办就咋办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阵势。
毛毛紧紧地握着那一万元钱走在回家的路上,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