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古瓷:
第三次到马场,我终于见到他。他静静地出现在马厩前,戴了顶灰蓝色的太阳帽,鞭子卷在手里。我仔细地看他,黑,轮廓很深,嘴角轻轻下沉,眼神谈定。
成风的形容是对的。有种人,天生便有王者之风。比如陈道明,比如他。
我走上去,笑着说,你好。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是教练。
我不是来学骑马的。我还是在笑,眼睛弯成一枚月牙:我是来找你,葛木。
他怔了怔,回头看我。
我慢慢敛了笑,很轻很轻地说:葛木,我是古瓷。
02.葛 木: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我的面前,小心地剥了一只螃蟹,偶尔抬起头,冲我吐了舌头笑,很调皮的样子,露出一口细致的白牙。
我从没有想过她是这样较小和妩媚。在网上,她总是一副大女人的模样,带领若干女众,写一些讨伐男人的帖子,骄傲得不可一世。即使在寂静的深夜与我谈情说爱,也是孤高决绝。
她忽然笑着问,觉得我丑?我摇头。她眨眨眼睛,又问,漂亮?我又摇头。她细致看我,把螃蟹放到桌子上,含笑问:想象中,我什么样子?
再高一点,再丰硕一点。我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巧玲珑。
她似笑非笑地看我:你该想到的,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能躺在你的怀里,定会开成一朵娇小柔软的花。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出话。
她咯咯地笑起来,掩了口,凑到我面前,小声说:一会带我去哪啊,酒店,还是你家?我很想见见你太太呢。
我静静地看着她,还是说不出话。
她咬了唇看着我,仍在笑,笑着笑着,却慢慢地流下泪来。
我心里疼了一下。
03.古瓷:我只要一句温柔
豪华的酒店。他自是不肯委屈我的,刚才是最好的餐厅,现在又是最好的酒店。他却不懂,酒店毕竟是酒店,再豪华,也不是家。我从丽江到北京,千里迢迢,不是为了吃几只螃蟹,睡柔软的床。
我知道他在回避。终究是没想到我能来吧,即使网上爱的死去活来。网上的感情,又有几人当真?
他把钥匙放到我手里说,好好睡。我问,你不肯留下?他沉默。我笑笑,多坐一会儿都不行?他抬起手腕看表,我用手蒙住他的表盘,仰着乞求的眸子去看他。他看着我,终于叹口气,坐下来。
我也坐,紧紧地靠在他的身旁,感觉到他僵直起来的背。我心里忽然悲哀起来,觉得自己从未有过这样屈辱。我说葛木,你何苦这样迁就,如果你说一句讨厌我,我立刻便走。
他凝视我,很平静地说,古瓷,你知道我爱她。
我的泪立刻涌出来。葛木,你也说过你爱我。
小瓷,那是在网上。
网上的爱便不是爱?两年,在现实面前,都成了空白?
他不再说话,点了支烟,烟头明明灭灭地闪着。良久,长长地叹气。他伸手滑过我的面颊,指尖灼热得厉害。我闭上眼,情不自禁地抖动着睫毛。我在等待着一场缠绵的春雨,就如我梦中期待的那样。
他却放下手,轻轻转身,离去。
我的泪,成串地掉下来。不是没看到他眼中最后那一抹疼痛。他也是心疼我的,只是为何不肯说?难道他不懂,哪怕只有一句温柔言语,我便知足?
手机响起来,是成风的短信,他说小瓷,你在哪里?
- 葛木:原谅我的冷漠
我不能不走。再看到她的泪,我会无法克制自己。
我不允许自己,对不起施诺。
打开门,房间里有朦胧灯光。我走到床边,台灯亮着,施诺已经熟睡,手中还握着一本《荆棘鸟》。我轻轻吻她的额头,把书从她手中抽出来。
第一次见她,在马场,她坐在马背上左摇右晃,像只惊恐的小鹿。夕阳撒在她身上,在她发际镀了一层朦胧的金黄。
我想,我就是从那一刻起,爱上她。
爱到,为她开一家马场。
从未奢望她会嫁给我,我只是个一身铜臭的商人,如何能娶得这样完美如仙的女子。可如今,她却躺在我的身边,所有的温柔和美丽,只为我一人绽放。
我还有什么不知足。
小瓷,原谅我的冷漠,并非我绝情,而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早已献给施诺,她如女神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 古瓷:一切都在掌握中进行
已经第四天了。他对我不是不好,只是从不谈爱。我们像是最要好的朋友,感情深厚,并且纯洁。
两年固执并疯狂的付出,便只换来一份纯洁。
我笑着拉他的帽沿说,带我去骑马,好不好,你答应过好好教我。
他说好。
随他到马场。他挑一匹最漂亮的白马,牵到我面前,我摇头,换另一匹。棕色,并不出众,但平和而稳重。就像我渴望的生活。
他牵,我坐。我大声喊停,坚持要他上来,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跨上来。他的手臂圈住我,牢牢握住缰绳,温度透过手臂传过来,我在他怀中像一只柔弱的小猫。多么悲哀,我从未想过,他第一次拥抱我,竟是这样的情行。
马在奔跑,我的泪悄无声息的奔流。
晚上,他送我回酒店,陪我喝完一杯酒。他不知,我早早便在酒里下了一包名叫夜迷香的白色粉末,并将摄像机放到最好的位置,将整张床收进去,一览无余。
他终于在我面前,急促地呼吸,眼睛红得像嗜血的野兽。他轰地站起来,哑着嗓子说要走。我拦在他面前,张开手臂,轻轻圈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耳边吹着气说,葛木,我说过,要在你怀里,开成一朵最柔软的花。
他久久地凝视我,终于低吼一声,将我按到床上。
我始终背对着摄像机,因为我的脸上,泪流成河。
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他熟睡的脸。伸出手,我的手那样灼热,沿着他的下巴滑到胸前。他很瘦,稍一用力,便可触到肋骨。
女人,不过是男人的一根肋骨,男人若是不能找到由自己肋骨幻化的女人,便将疼痛一世。
那么葛木,谁才是你的那根肋骨?
或者,一切到此,都已经结束。明天,一张光盘寄到他家里,她那圣女般的妻子会清楚地看到这一幕。两年,我所有的策划,无非就是为了这样的一个时刻。
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却如此痛苦?
葛木,一切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中,你是唯一的例外。我没有想到,我会真的爱上你。
06.葛木:如堕冰窖
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头很疼,像灌了铅,重重压下来。我揉着额头,喊施诺,没有人回答,我再喊,然后停住。我看到地毯上我的衣服。
我开始感到寒冷,从后背向上,直抵心脏。这不是我和施诺的家,这是酒店,我赤裸着全身,在小瓷的床上。
如堕冰窖。
床头柜上的洁白的信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我的名字。我抽出来。
葛木:
在我走之前,该让你知道真相。
我骗了你。我三年前便已经结婚,我的丈夫,叫成风。
很熟悉是不是?成风,施诺,还有你,一样青梅竹马。他们是那么相爱,他调去丽江工作,要你照顾施诺,你却挥霍你的金钱,横刀夺爱。
他娶了我,我全心全意地去爱他,但他并不爱我。两年前,他终于告诉我这一切,他说,他从来没有过一刻,停止思念施诺。
哈,多痴情。
那么,我算什么?
不爱我,又为何娶我。你们的恩怨里,为何要拉我做陪葬?
我恨你们每一个。你的卑鄙,她的虚荣,他的无情。我设计好一切,用了两年时间来勾引你。我要报复。
你们每个人,都该比我更痛苦。
07.古瓷:他为我担心
买好机票的时候,成风打来电话,我关掉,一分钟后,又收到他的短信。他说小瓷,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在担心。我怔怔地看,然后流下泪来。
三年,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他为我担心。
我没有回复,关机,塞进包里。手指触到那张照片。我拿出来,轻轻抚摸。
离开酒店之前,我将钱塞进他的钱包,那是我四天来吃住的所有费用。于是看到这张照片。
她好美,真的如仙女般,一身浅绿色轻纱,如梦如幻。他们坐在草地上,身边开满美丽花朵。
这样的画面,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我总是想象着有那样一个男人,拥着我,我们一起笑,温和而满足。
可是,始终没有,这样一个男人。
我将照片抽出来,小心地放进提包。我知道,他们是幸福的。
我以为我足够坚强,足够冷酷,可是我能做到的,却只是将信写得不带丝毫温度,而在这样完满的幸福面前,却仍然无法,伸出我冰冷的手。
我终究没有,将光盘寄给施诺。
葛木。我终于知道你的肋骨在哪里,你早已寻到,捧在手心,细致地呵护。
而我,又将是谁的肋骨?
08.葛木:永世疼痛
我把信一寸寸地撕碎,打开窗,让它飘下去。信的旁边有一张光盘,我放到酒店的影碟机里看,知道它怎样记录了昨晚的荒唐。
我明白这是复制品,可我仍然很平静。我看表,一点整。我起身洗漱,在头发上打好啫喱,它会让我看起来清爽而干净。
一点半,我要去医院。早已与医生约好,今天要带施诺去试她的新假肢。
小瓷是怎样的聪明,可是她和成风,谁都不曾想到,施诺嫁给我,并非虚荣,而是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双腿。她用水果刀割破自己的手腕,是我救活她,告诉她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苦苦爱着她,直到现在。
是她求我不要告诉成风。她宁可失去他,也要在他心中依然完美。
我并不担心她看到光盘,因为我知道,她不爱我。从始至终,她梦中呼唤的名字,是成风。
只是成风。
小瓷,我听过一句话,女人不过是男人的一根肋骨,男人若是不能找到由自己肋骨幻化的女人,便将疼痛一世。
小瓷,不是不爱你,可是,是我心甘情愿接受这根肋骨,即使它并不属于我,即使我永世,都将这样疼痛。
小瓷,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