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正文前:我从前因为寂寞,总时不时写点甚么。后来听说写字能赚钱,就赶会集似的写过一段时间。有过一点点收益,但实在消磨热情,遂弃。因真心实意热爱文字,仍乐得捧读旁人大作,多年读下来心中又五味杂陈。老话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后人抄前人,外国抄中国,中国又抄回来。时常是新瓶旧酒,形式风格换得,精神内核却鲜有新意。此现象我初极难接受,书读多了又想开了。行文不是搞科学,没有前进和发展的说法,归根究底是由人写,给人看的。而人又是种颇低级的生物,能起反应的玩意儿,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个,不能强求甚么。我从前偶有文章而自鸣得意,后来通读名家则自惭形秽,再往后牛鬼蛇神见多了又愤愤不平。心道是:你们这帮渣渣都敢出来现眼,大把大把搂钱,撅着小鸡鸡到处睡文艺女青年,还须歹是倒贴的那种。老子装模作样写上一写,又碍着谁了?于是便写罢。
一
我再次见到粟眉是夏天,她即将步入十六岁,我亦是这般年纪。
那是一个晴天的晌午时分,人们不是在吃午饭,就是在为午饭忙碌着,因而县城的街道上少有人踪。当时私家车在城里尚少见,街口的红绿灯多数时候,同摆设一无二致。粟眉独身在街口站牌旁等车,我则是从四中报道后骑单车返家。阳光滑过层层香樟树叶泼下斑驳的影,有风吹过而流光溢彩,在浮动变幻的光影间,我一眼将她认了出来。
眼前的女孩脚踩一双琥珀色高跟凉鞋,洁白的修身长裤搭配粉色花领衫,皮制的黑色小包随意挎着。除了那头精致贴合的短发一如以往,已极难映照从前的影子。她俨然已出落成一名俏丽少女了。
单车刚一停,粟眉立时也认出了我。她眉梢高高上挑,乌亮的眸子迸出故友重逢所应有的神采,跳起步子一巴掌拍在我肩上,说:“嘿!顾康安,是你小子!”道道阳光流溢在她姣好而富有活力的面颊上,透着小抹晕红。
我咧了咧嘴,还未接住话头,她已绕我转了一圈。
“咋么着,认我不识了?”
“瞧你说的,哪能够不认得了。”我原想跟上两句俏皮话,却只飞快舔了下嘴唇,完全摸不着话头。
粟眉歪着脑袋连声感慨,说:“啧啧啧,好些年没见,你可当真长成个大小子了。”
“你倒是没怎么长个儿。”我强扯出的玩笑显然未有效果,粟眉倒也不计较甚么。
“来报道呢?也是四中吧。”
“是了,拢共两间高中,在这条街当然是四中呗。自己来的?”
“要不然呢,这不就在等车了,早去早回嘛。”
我唯有点头,说:“蛮好的,蛮好的。”
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叙着旧。内容无非是谁不再读书了,谁又幸运地分到同一中学之类的事。主要是粟眉讲,我负责答应着。感觉话还未说几句,班车便到了站牌,她忙翻着包三步并两步跳上车。
“嘿!顾康安。”粟眉靠窗探出半边脑袋,说:“咱们这又是同学了,你往后可记着罩着我啊。”
“你这话说得我像在街上混似的,得嘞,收脑袋吧。”
“成,开学见!”
车上司机训了声,她一吐舌头关了车窗,靛蓝色的车玻璃模糊了她的面容。油门一响,班车裹挟着热浪拐进南关大街便走远了。
三年前,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我家由乡下搬到了县城里。原本的乡下也是我的老家,粟眉是隔壁村子同我自幼一起长大的女孩。因为地方小,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我们始终是同班同学,直到我举家搬到县城才忽得断了联络。
我人生的孩童阶段虽在乡镇,但因始终住在单位院里,进到县城倒是不曾有不适应。并且那时生活相较单调,换到哪里也不过是读书罢了。肩负的任务明确且简单,我却做不得好。初中伊始,班上同学大部分是小学直升上的本校。碍着不熟悉环境,我还老实用功了一段时间,学习成绩堪说得过去。后来同几个班上的活跃分子建立了交情,加上正处青春叛逆,与班主任爆发过几次冲突后也不再受重视,我的功课立即一落千丈。直至面临中考,才幡然悔悟,但为时已晚。毕业前的半年纵我苦读不辍,成绩也有了显著提高,终归是交了一笔额外的费用才得以升入高中。我是带着自卑与懊悔的心绪离开初中的。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我闲在家里分外焦躁。一路读书升入大学,于我而言几乎是一种天生的信念。甚至于是无需考虑成绩如何的理所当然。而低劣的中考成绩,又对我毫不留情地敲响了警钟。我深知高中阶段再没有任何肆意妄为的资本,必须牢牢把握每一天的学习时间。不如此我的人生将黯淡无光。
我这个人对生活有一种仪式感,时常不自觉的将人生的不同阶段想象为一场场舞台剧目。故而总是希望每一幕戏都能有好的开场,体面地开始新的生活。但现实终归不是戏剧,我也不可能成为别人的主角。我必须挂着既有的标签开始另一段征程。
那个夏天,我收拾了五分勇气,两分信心和一分自卑。与粟眉的偶遇使我对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又多了一分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