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时候，我很怕我的爸爸。

他生气时，只是皱着眉头瞪我，我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往碗里砸。

跟弟弟说笑打闹，一听到他的脚步声，便立即安静下来，灰溜溜离开房间。

发烧很严重，爸爸带去看医生，别说在他面前撒娇，就是打针痛到冒汗，眼眶噙满泪水，也愣是没敢哭出声。

一次，邻居家的小姑娘来看我的新水杯，那是缠了妈妈好久，并且以考进班里前三名为筹码换来的战利品。

那个水杯真是可爱呢，小巧玲珑，干净透明，握在小手掌里，可以清晰看到掌心的纹路。自从有了它，我染上了喝水的瘾，好像水一倒进去，就成了琼浆甘露。

不幸的是，我刚把水杯递到她的手里，就听到我心爱的水杯被摔成玻璃渣子的刺耳声音。我童年的快乐和美好也随之碎了一地。

小孩子的悲伤来势凶猛，我放声大哭起来。

小姑娘见我哭了，也揉着眼睛哭了。

她的爸爸，听到女儿的哭声，赶紧冲过来，抱起她，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关切地问：“我的小宝贝儿，你怎么了？”

小姑娘指指地上的玻璃渣，哭的更凶了。

“宝贝女儿，没伤到你吧？”她爸爸赶紧仔细检查女儿，确定没受伤，安慰道，“有爸爸在呢，没事了。”

说完，抱着女儿走了，留下心碎不已的我。

孩子的孤独是痛苦的煎熬，我很期待能有个人能赶快出现，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和贴心的安慰。

终于，爸爸来了。

见我哭得正凶，他严肃地对我说：“等你站好，并且停止哭闹，我愿意听听发生了什么。”

我立即憋住了哭声，万分失落地站在角落里，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样，泪水安静且汹涌地漫出我的眼睛。

爸爸站在我面前，手背在身后，用一个旁观者的眼神，平静又冷漠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我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他走近一步问：“怎么了？”

“我的水杯碎了。”我指着地上的玻璃渣，依旧满心期待他能懂我的伤心。

爸爸看也没看一眼，说：“哭是最没用的行为，写作业去吧。”

我没懂他的话，却懂了痛苦深处的苦痛。道理于小孩，是冷漠无情的东西。明明一个拥抱就能解决问题，可他偏偏吝啬，我所期待爸爸的样子，他是没有的。

小小的我，已经会敏感的区分感情，不知不觉，我开始疏远他。试着不再那么需要他，是我为自己做过最用心的事情。

02

用心做的事情，很快成了习惯。因为成长真的太快，有些感情来不及区分，就已成定局。

高考前，我肌肉拉伤，需要做一个刺灸的手术。

手术前，医生请爸爸离开手术室。

“我可不可以在旁边看着？”爸爸恳求道。

“这个手术看起来有点残忍，我怕您太心疼女儿，受不了。”医生耐心的劝慰。

“您出去吧。”我支持医生。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心疼，可未知的事情，会不自觉逃避。

爸爸尴尬地愣在那里，不想出去，却也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他不情愿地走到手术室门口，像个任性的孩子，再一次向医生发出申请：“我只远远看着，可以吗？”

医生无奈，只得顺他的意。

手术开始了，那的确是个极其残忍的手术。麻药似乎失了效，我感觉有一把刀子插在我的背上，狠狠地滑来滑去，感觉鲜血在我的背上流淌，手术室里充满了血的腥味。

孤独的疼痛，一步步摧毁我的意志，绑架了我骄傲的灵魂。

我趴在手术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挣扎着。

终于手术完了，医生建议爸爸背我出去，因为这个时候最虚弱。

没等爸爸开口，我拒绝了。和自己爸爸亲近是常理，但是我们做不来。

爸爸默默走在我身边，想要伸出手搀扶我，我不自觉以最快的速度推开他。他很执着，不停拉我。我绝对像他，坚持不让。

最后，他看着我，突然发现他的目光苍老了很多，他的手放在我贴着膏药的脖子上，隔着他掌心厚厚的老茧，我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问：“疼吗？”

“不疼。”我顺势又一次推开他的手。

他的手僵在空气里，像个无助的孩子，眼圈红红的，见我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强笑着说：“怎么能不疼？”

他自己都不知道，尽管鼻尖都憋得红红的，还是有眼泪不小心落下来。

我看着爸爸，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受。

03

爸爸给我讲过很多关于坚强和自立的大道理，真正做不到的人是他自己。

大四那年，爸爸出事了。

他从三米高的架子上摔了下来，脚后跟粉碎性骨折。

医生要立马手术，他说他的女儿很快来了，请等一等。

家人全都劝他先做手术要紧。

爸爸疼的说不出话，喘着大气使劲摇头。

妈妈在电话另一端急得直哭：“小玄，你爸这回真耍驴脾气呢，你赶快回来救救这头犟驴吧。”

我冲到医院，看到憔悴痛苦的爸爸，心疼到浑身发软。可我还是强笑出一片春光烂漫，说：“爸爸，去手术吧。”

他紧张的表情慢慢展开，露出一个不是很明显的笑容，说：“没啥事，脚受伤了。”

他反过来安慰我，他的“骗术”越来越低劣了。

手术进行了很久，我被好结果和坏结果用力撕扯，期待和担忧势均力敌，漫长的等待将我的精力消耗殆尽，但我还是安静的等。

深爱一个人，才能把所有的心痛隐忍到风平浪静。我突然明白，我的爸爸就是这样的。

手术很顺利，爸爸醒来，又是老样子，话不多，见我只会叮嘱学业千万不要耽误了，一不小心做错事，他还是苛刻指责。

妈妈说：“你爸可真是个老怪物，手术前见不到你，死活不肯手术，我劝他，他便发了疯一样骂人，说万一有个意外，他这一辈子可不就白活了？两天接不到你电话就会催我打给你，还怪我不关心女儿，自己却从不肯在电话里说一句；逢人就夸自己闺女做事认真有骨气，见面却板着一张脸，处处挑人毛病。你爸他就这臭脾气！”

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那个如山，如海，如沙场间骁勇善战勇士一样的男人，越往人生深处越胆小，越脆弱，有我，他就有了软肋。可即使有了软肋，他还是用他冷漠的方式硬撑着。我的爸爸，你真的让人心疼了。

04

不露声色只是他孤注一掷的方式，却隐藏不了他关爱子女的真实。

爸爸的柔情，我终于读懂。最深处的浪漫，不是帮我拭去眼泪，而是让我学会即使生活困难重重，我也能拍拍身上的灰尘，敞开肚皮吃一顿大餐，然后笑着迎接明天的到来；不是温暖安慰和拥抱，而是给了我独身翻山越岭看美景的勇气；不是宠爱和陪伴，而是我们天各一方，还能相依为命。

如果岁月困住了你的脚步，朦胧了你的双眼，劳累了你的意志，那么爸爸，不要害怕，我已经长成了你的样子，我们一起，走更远的路，看更多的美景，过更幸福的日子，用你独有的方式，宣读你对儿女特别的柔情。

你是诗人，歌颂了女儿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