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奥特虽然为人冷漠了些,但他并不迟钝,相反地,甚至是极其敏锐。
因此,他屏住呼吸,从凌乱的院子的一角里轻手轻脚地拎起一根表皮剥落的棒球棍(那是他曾收到过的唯一一件礼物——并不是从他父母那里),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大门挪去。
他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安全问题的,显然,他的房子里来过客人——并没有收到邀请那种。坏掉的门锁冷酷地向他证明着这一点。他可不会自信到以为会有哪个好心热情的朋友躲在他偏僻到了极点的家里打算给他什么惊喜,更不会怀揣着某对男女良心发现来探望他们儿子的可笑期望,他这辈子都不会指望这个。
所以,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起来,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的确确并不擅长应付什么未知之事。他的掌心有些黏腻,棒球棍被换到了另一只手。他不确定不速之客有没有离开。
数到三,就开门。他默念着,“一,二……不,不,重来。”他的胸口快速起伏了一下。“一——二——”
“吱——”数字三被迫消失在某处,这让他条件反射般挥起了棒球棍,虽然用左手挥起它的动作让他感到很是别扭。
“咚——”这是东西坠地的声音,但与地面接触的不是那不速之客的任何一个部位。
现在他空举的左手更显得奇怪了。但他已经忘了去在乎它。像是被施了定格术,唯一动了的地方是他的喉结。
面前的人很愉悦地微笑了起来。
“上天作证,阿比盖尔,我并没有对你说谎……”埃利奥特猜想自己的脸已经烧得通红了,“我居然真的见鬼地喜欢男人。”
“你好啊——你的手,不累吗?”
“嗯,什么?”他顺着他的目光,向左上方看去。左手闪电般地落了下来,又自然地在短裤上飞快蹭了蹭,留下一个潦乱的湿印。
眼前人露出了一排尖尖的可爱的洁白牙齿,他的笑意更浓了。
“嘿,你好,我是……”埃利奥特伸出了他的右手,但毫不吃惊地,那右手才像是劳累过度了般地微微颤抖起来。
“呃,不,我是说……你是……?”他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一定是得了某种未知的急症,不然他的全身骨骼怎么会像遭受了大地震般震颤挤压到咯吱作响呢。
“别站在外面了,进来啊。”那人转身进屋了。他终于注意到他其实梳着齐肩的橙红色中长发,浅褐色的丝绸长裙裙摆甚至拖到了地上,这是带有十足女人味的装扮,但他一眼就笃定他是个男人。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够美,事实上,他美得惊人,而惊人的美总是中性的。
“You had me at hello.”他拼命地回忆着这是哪部电影的台词。
“You had me at hello.”他的舌尖翻滚着这五个单词,他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咀嚼并吞咽下去。反倒像是一个意外而惊喜地被邀请的客人,踏进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他竟然感到一丝怯懦。
“上帝啊,如果这是爱……”短短的几秒钟,他感到他的灵魂已经被撕裂又重新组装过了,但灵肉分离带来的居然是痛苦的彻头彻尾的反义词,“那么,我爱了。”他默念着,“我也活了。”
那人已经又转过身来了,看到埃利奥特的脸色,似乎有些吃惊。
“我吓到你了吗?真是不好意思——““
埃利奥特经过尝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和那么一点儿理智。
“你是……怎么进来的?”
“就只是,走进来啊。”那人显然认为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已经说不清这是他第几次被他逗笑了。
“可是,这里是我家啊。你怎么……”
“我敢打赌,”他转到了埃利奥特的身后,纤长的手指搭着他的右肩,“二十年前这里一定不是你家。”感受到埃利奥特猛然绷紧的身体,他向后退了两步,“你可以找找房契看看,不过我敢打第二个赌,你找不到。因为——这里其实是我家。”
埃利奥特的心一沉,他知道他说的大概不是假话。怎么说他也和他的父母一起生活了十四五年,疑团像滚雪球般不断增大,他只是一直努力克制着不使它雪崩而已。这房子,甚至他所有的一切,说不定都不是他的。这让他不由得生出一丝恐慌。
“那你要赶我走吗?”
“当然不,”他又转到了他面前,裙摆微微摇动,“我只是厌倦了城里的生活,想换个住处换换心情什么的。既然你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就继续住下去吧,把我当成个临时住客什么的就好了。你不介意吧?毕竟我也找不到别的地方住了。”
“绝对不介意!”埃利奥特的心重新跳动起来,现在他的肺里充满的不再是冷漠的空气,而是轻盈到足以让他飘起来的喜悦。但这喜悦甚至不是为了他还可以继续住下去,而是因为他居然可以和他一起住。
但他仍有问题要问。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么多问题,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可以问出这么多问题。
“为什么要来这里呢?镇里的人,可都是出奇的冷淡和自私。我看不出这儿有什么好……”他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并认可这一点。
“冷淡没什么不好啊,要知道,城里可真是又吵又闹一刻不停啊,我一直也不得安生。你这是不欢迎我吗?”
“不,不,我没有。我只是……“阿比盖尔,他想起了她。他现在比她还要结巴,而且绝对要比她狼狈一百倍,于是他明智地选择转移话题,“你先坐下,我给你倒点儿茶……”
“大卫·宝儿——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话。”
听起来不像是个真名,但确实很美,和他的模样很是相配。
埃利奥特点点头,“我是埃利奥特,但你随便叫我什么都好。”
他钻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