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白画端

（1）

来恩雪醒来的时候，身上只有薄薄的单衣，还破了好几个口子，风一吹，凉意便横冲直撞地往里灌。

可真正让她心下一凉的事是，她的核心芯片没有了。

没有了芯片，意味着没办法发出求救信号，没办法搜索出这个连棵树也没有的鬼地方是哪里，更没办法搭乘任何一辆车——就算她好运碰到了路过的车，也不会有人愿意搭一个没有芯片的陌生人。

这里像是一条公路的路段，她沿着路的方向走，慢慢回忆她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那是2121年8月25日的早晨，她和丈夫缪山恒、儿子缪一航一起离开家，开车自驾游。这是他们家买了房车以后的第一次旅行，大家都很期待，尤其是刚刚考上高中的缪一航，前一天晚上查旅游攻略都查到很晚。

——“妈妈，我们好像会路过无人区，到时候能不能让我试试开这辆车？”

来恩雪想起儿子的话，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难道这里就是儿子说的那个无人区？

如果真是无人区，那么等入了夜，气温会再降十几甚至几十度，会有危险的动物不说，说不定还会遇见那些被“惩罚”的人。

来恩雪再次想起她与儿子的对话。

——“当然不行，你如果开了这车，你的核心芯片立马就会识别你是未成年人违法开车，我和你爸爸都会受到惩罚的。”

——“那我们会被‘放逐’吗？”

——“那倒不会，被‘放逐’的人是那些严重违法但罪不至死的人的处置方法，你这种，最多我和你爸罚点钱。”

来恩雪已经走了很久，她仿佛把这一生的路都走完了。

在此之前，上班出行有车，在家里也有智能AI端茶送水，再加上她的腿上还有很多新伤，此时此刻的来恩雪就像古老的童话书里写的那样，小美人鱼公主第一次得到了双腿，可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好在终于看到了前方，有几幢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矮房。

来恩雪加快了步子，希望能遇到可以帮助她的人，当然，她也做好了会遇见“放逐犯”的准备。

放逐犯只有限制级核心芯片，芯片装有GPS定位系统，被规定只能在无人区的电网内活动，和外界联系会受到监听，外表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任意美化，甚至还装有“神圣制裁系统”，如果检测到犯罪行为，核心芯片会立刻自爆，当然，持有者也会立刻身亡。

之所以会成为放逐犯，是因为罪犯的饱和。

随着核心芯片防犯罪系统的日益完善，芯片会自动识别持有者的行为是否违背了当下的法律，并且给予及时警告，倘若继续实施犯罪，芯片便会自动连接安防网络，自动给持有者定罪并马上处罚。

罪行较轻的，芯片会呼叫警力，收监教育；罪行严重的，芯片会立刻自爆。

再这样的背景下，监狱很快就饱和了，剩下的很多“中间犯人”，坐牢年份大但罪不至死的，以防占用太多空间资源，被判定放逐。

来恩雪只能祈求老天，能让她遇到一个善良的放逐犯。

这附近已经有植被了，也有矮房。快入夜了，来恩雪听见了好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她忽然想起她之所以会在这里的原因。

缪山恒在驾驶房车的途中，的确路过了无人区。他们穿过了一条长长的隧道后，见光的瞬间，恍惚看到一个巨大的野生动物，像是羚羊又像是鹿，脖子被紧紧地拴着一根绳子，绳子被钉在路的中央，它朝着天痛苦地哀嚎着。

他们闪躲不及，缪山恒一个急转弯，房车整个翻了过来。

缪山恒系着安全带，在安全气囊的保护下，虽然已经昏迷，但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再看向缪一航，原本躺在床上看风景的他，被来恩雪第一时间用被子裹住，虽被甩出车外好几米远，但还是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向来恩雪跑来。

来恩雪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她躺在地上，缪一航尖叫着向她跑来，耳边传来核心芯片冰冷关切的提示音：“您好，系统检测到您的失血情况，已为您通知了最近的医院，请您保持清醒，不要随意活动……”

回忆结束后，来恩雪站定，回头望向自己来时的路。

走了这么久，她没有看见被拴着的动物，没有翻倒的房车，没有丈夫和儿子，更没有因为外力而把公路磨出好长的车辙。

她一个人，躺在车祸事发地以外的公路上。

（2）

在2020年年初，新型冠状肺炎传染病在全球爆发了，起初只是少数人感染，但是在潜伏期的病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携带了病毒，从而无意识地出入到各种人流量大的场所，疾病就这样迅速的爆发了。

在2021年，核心芯片应时出现，起初只有一个功能，就是识别新型冠状肺炎病毒。芯片能在主体感染病毒的第一时间告诉持有人，需要进行治疗和隔离，同时也会上报给医疗机构，很快核心芯片就被强制普及了，新型冠状肺炎也终于在2021年底，大体被攻克。

而在往后的日子里，核心芯片一路升级，戴上配套的显像手环可以呼出通讯系统，在空气中显出3D手机屏，手机能做到的芯片都能做到，手机被淘汰了；芯片被安装在人的耳后，安装了声音传感器，走在哪里都可以呼出音乐、新闻、天气等，耳机被淘汰了；芯片可以通过你的日常行为，大数据推测出你需要的商品，自动从最近的工厂调取货物，超市被淘汰了；核心芯片可以证明持有者的身份，哪怕是一个从头到脚整形、生活习惯全部改变、指纹全部烧毁的人，也能证明出他的身份，所以身份证，也被淘汰了。

在核心芯片被发明出来的一百周年，更推出了最新的核心项链，和核心芯片连接后，甚至可以改变外形——当然是别人眼中的自己的外形——就像游戏更换皮肤一样，只要有足够的资金，可以每天给别人呈现不同的自己。

婴儿出生就会被安装核心芯片，死去的人芯片将进入休眠状态，如果后人想证明持有者的身份，也可以通过技术唤醒休眠的芯片，芯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对于怎么也呼不出芯片系统的来恩雪来说，她很确定自己的核心芯片应该是失效了，她也明白，没有芯片的自己，对于其他人来说，谁也不是。

她走到一个矮房前，哆嗦着敲门。

刚入夜，气温骤降，又渴又饿的来恩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在敲了很久的门后，没有人来应门，她转身准备去敲隔壁的门。

“不用敲了，那边的人早就死了。”身后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来恩雪喜极而泣，转身直接给老太太跪了下来。

“阿姨，行行好，救救我吧。”

来恩雪在吃了两碗热乎的清汤面以后，才算真的活了过来。老太太给了她一件破旧的男装大衣，她才回了暖。

“你没有芯片？”老太太坐在来恩雪对面，尝试呼出身份系统，她的芯片却告诉她，她的家里并没有识别到人。

核心芯片的身份系统，可以得到近距离的人的基本信息，也就是姓名，和信用星级。信用星级就是来自他人和系统对该主体的评价，普通人一般都是三星，稍微好一点的四星，不同的星级享受的待遇也不同。

四星五星的持有者生活中可以得到很多便利，而一星两星的持有者，很有可能计程车、公交车也被拒绝使用。

来恩雪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出了车祸，说不定芯片还在我脑子里，只是撞坏了。”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激动起来，“阿姨，你能不能用你的芯片，帮我打个求救电话？”

老太太摇摇头：“我是放逐犯，这是做不到的。”

来恩雪的确听说过，放逐犯的呼出限制，在芯片没有识别到持有人或持有人附近有需要救助的生命体，是禁止呼出的，就是预防放逐犯耍把戏，逃出无人区。

“阿姨……你犯了什么罪？”思索再三，来恩雪才敢问，“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说。”

“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不认为我做错了。”老太太说起自己的罪，反而带着一脸快意和自豪，她从未后悔自己的行为。

二十多年前，她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外孙女，三代同堂，乐享天伦。没想到女儿的丈夫丧心病狂，竟然效仿几十年前的杀人犯，将她的女儿推下悬崖。

“我亲眼看见，他在别人面前哭，却在人背后无数次的冷笑。可笑的是核心芯片竟然认定他无罪，他伸手推我女儿，竟然被认定是想要把她拉上来！”老太太眼睛红透，“可怜我的女儿，失踪在崖底，再也识别不到她的芯片了。”

“所以你……”

“所以我要为我女儿报仇，哪怕芯片爆炸我也不怕。只可惜我的力量太小，他的芯片呼叫了最近的医院，他虽然残废但还是活了下来，而我杀人未遂，成了放逐犯。”

来恩雪也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车祸发生的时候，她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安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保护自己的儿子。她真的很能体会到老太太的心情。

她走过去，抱住老太太。

“我一直在等，等待那一天，我可以接到我女儿芯片的呼叫。”

来恩雪灵光一闪，抓住老太太的手：“阿姨，你能和普通用户通话？”

“可以，只不过会显示一星，一般人都不会接通一星电话。”

“我儿子，我儿子会接的！”来恩雪狂喜，终于可以和家里人联系上了。她不止一次听到过儿子的抱怨，为什么同学可以接到一星诈骗电话，自己从来没有接到过。他说他如果接到了，一定要好好耍耍这些骗子，所以他一定会接通的，“如果他接通了，听见我的声音，一定会认出来的！”

老太太同意了，她启动手环，输入缪一航的通讯号码，点开免提，很快，两人都听见了电话的等待音。

来恩雪瞪大眼睛等待着，响到第四声的时候，她听见了缪一航的声音。

“么西么西？”（日语“喂”的意思）

这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每次接电话，都会模仿动漫人物的口气接的。

“一航！一航！我是妈妈！你快告诉爸爸，让他来救我！”

听到来恩雪的声音后，一航并不是很激动，反而笑了一声。接着，来恩雪听到他的声音，好像是在和他身边的人说话：“妈妈，这个诈骗电话竟然说，她是我妈妈。”

来恩雪愣住了。

她的一航，叫别人叫妈妈？

接下来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虽然小，但说的话却听得很清楚：“你开免提，让妈妈跟她说。”

来恩雪像被人扼住喉头，说不出话来。

一航开了免提。

那个女人的声音被放大好些，每一个字来恩雪都听得真切：“你好骗子小姐，我是一航的妈妈来恩雪，你找我儿子有什么事吗？”

（3）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人？”一个穿着洗的发白的大衣的中年男人，看着失魂落魄的来恩雪，对老太太问道，“是个哑巴？”

老太太摇了摇头，看着来恩雪。

自从她带来恩雪到张博士这里，她就一直坐在角落，一声不吭。应该说她从打出那通电话以后的两天里，她就再没有说过话。

放逐区的张博士，原本是个年轻有为的博士，听老太太说，他曾是核心芯片科技研发部门的一员，却因为贪污公司财产和窃取技术机密被放逐在这里。这方圆几里，应该就只有他们两个放逐犯了。

张博士在听完老太太的表述以后，摇了摇头：“这很明显啊，她的芯片被人抢了。”

来恩雪猛地抬头。

这几天她的思绪很乱，她在回忆自己到底是谁，是不是穿越来的，还是异时空的，从别的次元来的，她好像都快想不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了，她甚至怀疑自己从来就不是来恩雪。没有了芯片，她就是个透明人。

芯片原来可以被抢走吗？

来恩雪这才环顾周围，虽然是放逐犯，但张博士的房子和老太太的不同，他的房子里有书有各种食物，甚至还有很多专业器具。

他可能只是被芯片放逐了，但他的技术却还是被公司认可，仍然参与了芯片的研发工作！

来恩雪像遇到救命恩人一样，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张博士的腿：“大哥，你帮帮我，你帮我把芯片换回来可以吗？”

张博士摇头：“换芯片，我做不到。”

来恩雪松开了手。

“但是我还是有办法帮你。”

她重新鼓起信心抱大腿。

张博士给了来恩雪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张博士给她装一个限制级芯片，作为一个放逐犯，在无人区像他们一样活下去。第二个选择，就是成为骗子的影子。

想做回自己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但可以成为自己的影子。张博士可以用自己的身份把假来恩雪骗过来，每个月一次，来恩雪可以用张博士给的复制芯片，离开无人区回到自己的家里，但是每个月只有一天的机会，并且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的事情，不然他们的秘密会泄露，复制卡会立刻引爆，张博士的芯片也会识别制卡谋杀，被自爆。

“为什么不能多复制些日子，只能每个月一次？”

“核心芯片有个漏洞，就是认主漏洞。如果长期和人体零距离接触，芯片的辐射是巨大的，致病率也是很高的，所以其实核心芯片是被一层膜包着的。为了防止你这种芯片被夺走的万里挑一的可能发生，芯片每个月会有一次认主操作，可以识别持有人的生命日期，体征，和DNA。只有这一天，我可以利用漏洞帮你复制一天。”张博士莫名笑一声，“而且我相信，这个冒认你身份的人，会主动来找你。”

发生车祸的日子，是8月25日，来恩雪看着自己身上很多愈合的伤口，问道：“今天是几月几号？”

张博士意味不明地微笑着：“今天已经是9月20号了，如果她抢走你身份的时候用你的身体认了主，那么还有五天，她就需要再认一次。怎么样，你选哪条路？”

来恩雪没有思考，她选择做“来恩雪”的影子。

“来恩雪”在9月21号的时候，拨打了来自无人区老太太的一星号码。

来恩雪开门见山，甚至带着几分恨意：“冒牌货，你好啊。”

“火气这么大，那我还是把电话挂了，等你心情好的时候再给你打好了。”

来恩雪不慌不忙：“也行，26号如果芯片认主失败自爆了，你再给我也不迟。”

假来恩雪哈哈笑起来，回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想怎么样？是想跟我两败俱伤，还是乖乖帮我认主，我帮你照顾好你的老公儿子？你考虑清楚，如果我死了，你老公给你儿子换个妈，他的日子估计就没现在这么好过了。”

来恩雪气得咬牙切齿：“你作他妈就能好过了？我现在没有换回芯片的能力，所以你要我帮你认主可以，每个月认主的那一天，你让我和我的丈夫儿子待一天，我也好检查你对我儿子好不好。”

“成交，那我们25号见。”

“等一下，”来恩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不怕我告诉别人？也不怕一天过后，我不把身份换回来？”

电话那头的假来恩雪迟疑了半刻，答道：“复制卡的规矩，我还是有所了解的。”

两人定在9月25日那天认主，来恩雪又将像古老童话书里的灰姑娘一样，得到一天的幸福，在12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重新回到原点。

（4）

这已经是第几次认主，来恩雪已经忘记了。

她仿佛已经习惯了每个月一次的“探视”机会，甚至会在回无人区之前，给张博士和老太太买点吃的用的回去。

“今天和你儿子约好了，带他去野生动物展览馆的，你跟他去吧，我今天要好好睡一下。”假来恩雪脱掉核心项链，显现出了她原本的模样。她躺在老太太房间的床上，老太太给假来恩雪盖上薄毯，来恩雪将手指咬破后，插入假来恩雪的耳孔中，两人的耳边同时传来系统认主提示音。

——“来恩雪，性别女，年龄15246天，认主成功。温馨提示，睡眠不好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白天想太多了，放松心情，晚上才能休息得更好。记得多摄入肉类和水果，可以补充你缺乏的营养哦。”

——“来恩雪，性别女，年龄15246天，复制卡复制成功，请在24小时内消除记录，祝您使用愉快。”

假来恩雪把毯子往上盖了盖，闭着眼侧过身去：“车钥匙在桌上，你回去第一件事记得加点油。”

来恩雪穿上她带来的外套，戴上了项链，拿走了车钥匙。

刚开始她也会恨自己，为什么要买核心项链，沉迷于虚拟的外表，这样她的家人也不至于认不出她。后来她渐渐地就接受了，因为除了她，所有人的生活仿佛都没有改变。她也逐渐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是很难熬了。

只是她活着的意义，每个月只有那么一天。

她熟练地驾驶着汽车，想着今天要带儿子去看哪些动物。

替假来恩雪换芯片的人比张博士更厉害，他不仅能瞒过芯片更换持有人，更能将认主系统和持有者本体隔离开，将接触口转移到她的耳孔内，平时塞着特殊的耳塞防止接触，到了认主日拿掉耳塞，让本人的活血接触就可以认主了。

她成了自己的影子，还甘之如饴。

“妈妈，快看，这是狗的标本！我们所有的电子宠物的原型，就是由它衍生而来的！”缪一航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还是对一切保持着好奇。来恩雪走过去，看着名为“犬类”的标本，是一些毛茸茸看上去很可爱的生物，下面指示牌上写着几行字。

“犬，曾多为人类的宠物，听觉和嗅觉很灵敏，有些犬被人训练成治疗犬、缉毒犬和搜救犬，是人类长久以来的朋友。因城市禁养宠物法出台和气温变化的缘故，现已灭绝，是电子宠物的原型。”

搜救犬。

如果现在还有的话，应该也能闻出来吧，世界上的这两个来恩雪，哪一个才是真的。

来恩雪失神中，缪一航突然抬头，一脸担心地看向妈妈：“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吗？”

来恩雪一怔，问道：“怎么了？”

缪一航：“我早就发现了，妈妈变得很奇怪。有时候跟妈妈说过的话，妈妈会忘记。妈妈有时候很爱笑，很开心，有时候又会突然变得情绪低落、沉默，就像你现在这样，感觉像两个人。特别是在这一天，妈妈，每到25号这一天，你就会变得不一样……妈妈，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来恩雪眼眶红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从未真的告诉自己的儿子真相，也接受了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事实，可她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难受过。

接着，耳边传来复制卡的提示音：“自爆风险提示，请解除核心项链，解除嫌疑，否则会在十分钟之内芯片自爆，倒计时开始……”

来恩雪赶紧解开核心项链，露出她本来的模样：“估计25号是生理期，妈妈情绪都会有点低落，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儿子。”

缪一航在看见她的脸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

“妈妈，虽然你买的这些外形都很好看，但是我还是喜欢你本来的样子。以后，你可以都不戴核心项链吗？”

来恩雪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5）

这应该是来恩雪给老太太和张博士做的最后的晚餐。

长久以来的相处，都很融洽，张博士冷淡客气，老太太话少温柔，三个安静的人很少娱乐，大多数时候总是做着自己的事情。

“张博士来了。”

张博士将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在餐桌旁坐下，看着满桌的菜，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下筷。

老太太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

“张博士，这些都是我带回来的菜，你和阿姨尝尝我的手艺，看看做得怎么样。”来恩雪一手还拿着菜刀，另一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水。

老太太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给张博士夹菜，来恩雪微笑着，一筷子接着一筷子给老太太夹菜，两人胃口特别好，氛围也很融洽。

“恩雪，你也吃，别忙活了。”老太太客气道。

来恩雪磨了磨菜刀：“我就不吃了，你们吃就好。”

老太太倒没听出她语气的变化，张博士却停下了筷子，狐疑地说：“为什么不吃？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来恩雪转过身来，笑眯眯的望向张博士：“不用了，我的身体，张博士还没有看够吗？”

两人一脸疑惑。

“车祸那天，应该是你替我医治的吧。你将我的芯片换给别人，给我的伤口缝合，还把我的衣服全部换走了。相信我身上没有哪一寸皮肤，是张博士你没有见过的吧？”

张博士面部表情忽然变得狰狞，他想站起来，脚下却一软，重新跌坐下来。

“你知道吗，你们的计划真的很完美，如果不是芯片的推送，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相信的人，就是置我于死地的人。”

张博士的复制芯片虽然只有短期的使用价值，但能力也已经足够强大了。他不仅能复制使用权限，复制信用星级，还能复制大数据推送。假来恩雪平时浏览什么，需要什么，复制芯片也会像往常一样推送出来。

直到那一天，它给来恩雪推送了意外坠崖案的新闻。

二十多年前，一对夫妇在某悬崖旅行观光的途中，妻子意外坠崖从此失去了踪迹，而丈夫伸手去救妻子，被误认为是推妻子，该女子的母亲便持刀将其捅到失去意识，一直卧病在床。而就在两年前，这名男子被人杀死了。

“你们以为我每个月的25号都是回去陪老公孩子的对吗？在此之前，的确是这样。”来恩雪看着老太太和张博士震惊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猜我查到了什么？这男的是被鬼魂杀死的！”

核心芯片没有识别出凶手，凶手在杀人之后芯片也没有自爆，但是在监控一晃而过的图像中，竟然呈现出早就坠崖的妻子的脸。

“那张脸我真的太熟悉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魂，芯片没有识别，那是因为凶手根本就没有芯片，更不会自爆。别人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我知道。这个鬼魂坠崖后，芯片休眠了，但她却侥幸活了下来，等到她的身体恢复，有能力复仇以后，她就回去杀了她的丈夫。接着她逃到了无人区，找到了她的哥哥和母亲后，抢走了我的身份和我的生活，从此我代替她，成为了鬼魂！”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局。

来恩雪用早已经准备好的绳子绑住老太太，对张博士说：“打电话给你的妹妹张钰涵，告诉她她的核心芯片有问题，让她回来做微调。”

“你想做什么？”

来恩雪眼神空洞：“我要你把芯片换回来，把我的一切还给我。”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用刀尖挑起张博士的下巴，居高临下的说：“我现在，是杀人无痕、没有身份的鬼魂。”

张钰涵接到电话以后，很快就驱车而来。她还嫌来回麻烦，一边推开门一边抱怨哥哥的做卡技术不过关，结果刚推开门的一刹那，就被躲在门口的来恩雪当头一棒，砸了个满天星。

“张钰涵，我让你们一家团聚了，你也让我一家团聚，好不好？”

多少个月的折磨，已经让来恩雪的心理状态临近崩溃。原本的愤怒、难以接受，慢慢地变成认命，接受现实。却又在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以后，现实又给了她这样的答案。她泪流满面，一把扯断张钰涵脖子上的核心项链，她本来的面目立刻显现出来。

“车祸是你们设计的，手术是你们给我做的，之后的戏也是你们联手演给我看的，甚至给我儿子推送的旅游攻略，也是你们给他投送的……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唯独是我？”

“因为你作伪证！”老太太哀嚎着挪到张钰涵身边，挡在儿女的身前，“当年你也在那悬崖上，你却在新闻里说，是亲眼看见他想要救钰涵，你分明就在说谎！”

来恩雪怔住了，她拼命想要回忆起这件事，却发现这件事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甚至从未放在心上过。

当年她也在跟团旅行，的确到过那个悬崖，当时就在案发现场。可是当时的情况，根本由不得她细看，那只伸在半空的手，分不清是推还是拉。她回忆起采访前，她呼出系统，询问核心芯片，芯片清楚的告诉她，系统识别，是拉。

来恩雪捂住心口，仿佛再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意识游离的时刻，张博士突然挣脱绳子，恶狠狠地抓起案板上的菜刀，三步跨作两步向她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来恩雪眼前闪过一个人影，手里也拿着武器，将张博士袭击在地。

“一航？”

“妈妈！”缪一航苍白着脸，握住来恩雪的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妈妈曾说过，蜘蛛是喜蛛，是不能杀的。她把蜘蛛清理了，还对我说，不要迷信！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妈妈！”

来恩雪从车祸到现在，第一次真正的，用来恩雪的手，拥抱自己的孩子。

“我跟踪了她好几天，终于让我找到你了……”缪一航忽然变了脸色，望向来恩雪，“妈妈，系统提示我故意伤人，已经通知警察了……”

来恩雪立刻冲到张博士的面前，两只手分别抓住另外两个人的头发，恶狠狠地说：“现在立刻，把我的芯片换回来，再把我的儿子警报解除，不然我会让你后悔！”

张博士呕出一口血，答：“芯片我可以换，但是你儿子的警报，我解除不了！”

“好，你先给我换，再把我儿子的芯片给摘了。我再要你用同样的方法，给我儿子换个正常人的芯片，给他也找一个影子！”

张博士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她已经疯了，她已然一副地狱归来的模样。

缪一航怯怯地抓住来恩雪的衣角。

来恩雪转过头，温柔地望向自己的儿子：“一航乖，妈妈现在不论杀多少人，都不会有芯片自爆，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干的。你放心，妈妈一定会给你换个身份，让你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她的眼神虚无缥缈甚至没有焦点，想靠近缪一航，他却往后再退了一步。

在渐渐能听到的警笛声中，缪一航一脸悲痛地捡起地上的刀具：“你是谁，我的妈妈，在哪里？”

“你好像……不是我的妈妈……你是谁？”

我是谁？

我是这明明白白的世界上，最明明白白的不知名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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