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妮莎·冯·红杉树坐在院子里和最小的弟弟罗布聊天,鱼形饼干已经吃完了,爬山猫的故事依然天天挂在嘴边。内容都是她猫大哥如何如何神勇,怎样胖揍了青皮哥布林一顿,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故事内容也越来越丰富。
今天表演得有些过分,罗布眼冒星星地缠着凡妮莎非要学,抓着姐姐的手来回晃,凡妮莎招架不住就答应了。
“咳咳”两声站直身子,凡妮莎有模有样地打出了一个格斗组合的起手动作,罗布立即开始发出为姐姐加油叫好的喊叫。但凡妮莎这套动作其实是偷看流金城里骑士学堂的学生们训练时偷学来的,爬山猫是随手扔了颗石头解决的青皮哥布林。
“喝!喝!”刚打完两招的凡妮莎还没来得及得意,后母就气势汹汹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劈头盖脸地训了凡妮莎一顿,理由为把弟弟带出来受冻,学这些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教坏了弟弟。
话说得都很在理,凡妮莎一点脾气都没有,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七岁的罗布向妈妈解释,是他自己让姐姐带他出来玩的,不关姐姐的事。但女人仍旧喋喋不休,一边抱罗布进屋一边数落凡妮莎,声音大到能传进楼上凡妮莎老父亲休息的病房。
这就里面包含蓄意的成分了,但凡妮莎的父亲病倒在床后,她已经不在乎丈夫的感受了,无时无刻地要证明她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有多辛苦。
“你就待在外面打拳吧!”女人把房门摔得天响,将罗布投向姐姐的不舍眼光锁进门内,凡妮莎翻翻白眼,显得无所谓,这次的理由还可以,没啥。
脑海里浮现父亲的面容,不用想凡妮莎也知道此时她的父亲正在病床上无声地自责,甚至可能懦弱地偷偷哭了。
以前每每这个时候凡妮莎都会从屋子外爬上二楼父亲的病房窗前。虽然父亲连开口说话都费劲了,更别提起身为凡妮莎开窗户了,但凡妮莎会敲敲窗玻璃以示自己在这儿,然后对父亲说一些安慰的话。父亲有时会吃力地说出几句话,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凡妮莎你很勇敢,要努力呀,父亲对不起你啊…
但最近,一直很懂事的凡妮莎不可避免地迎来了叛逆期。不管父亲有没有担忧或者盼望,她已经有些厌烦了父亲那些费力且重复的话,如今她想上去说话时就上去,不想说话时扭头就走。
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的病房,凡妮莎将帽兜扣在了脑袋上,转身向伽弥山走去。
凡妮莎摘了一小束伽弥山放在妈妈的坟前,将手插回了大衣口袋里。伽弥山这种小花呈灰红色,并不是惹人注目的颜色,已经到了传播花粉的季节,却一点也不香,传播花粉也不靠蜜蜂蝴蝶,靠怯怯的风儿,很普通,普通到连名字也跟这座大山一样,没人有空再给它们起另外的名字。好在它们漫山遍野,活得肆意。
后母用“伽弥山的花粉”来形容凡妮莎,凡妮莎自己倒挺喜欢这名字。
伽弥山背靠深蓝海,甜腻的海风将伽弥山的花粉扬起,絮絮扰扰地散落在山坡上、石头缝间、深蓝海里,还有凡妮莎的眼睫毛上。这并没有打扰到凡妮莎发出轻微鼻息的小憩,和她浅浅的美梦。
梦里生母坐在自己的床边,用温暖的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脸庞也贴在自己的脸庞上,这是一种久违的幸福。
只是母亲的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沿着脸颊一直流淌枕头和床铺上,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凡妮莎心疼,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却发现母亲的双手越来越冰凉,把自己勒得生疼,打在身上的泪滴也变得犹如冰锥,接着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
“妈妈!!”
凡妮莎大喊了一声,惊醒在母亲的坟前。
伽弥山早已被黑夜笼罩,但更浓重的黑聚集在山头上空,狂风暴雨将花花草草刮得压倒向一侧,在剧烈抖动中枝叶分离。雨水浸透了凡妮莎的衣裳,冰冷刺骨的寒意钻进身体里,凡妮莎伸手往最为疼痛的左脖颈处一摸,摸回来一手被雨水冲淡的血。
哪里有母亲,电闪雷鸣的间隙,凡妮莎看清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上身丰盈赤裸,下身盘着一条巨大蛇尾,狰狞又妖娆的初拥女士。她嘴角还有一丝鲜血的痕迹,将其与脖颈处的伤口联系到一起,明显是为凡妮莎的大声梦呓惊讶而后退了一些,正吞吐着猩红的蛇信犹疑地重新审视面前的食物。
不作他想,凡妮莎捂着脖子爬起来就跑。初拥女士扭动着属于一半人类的纤细腰肢,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她的尖牙有神经毒,能迟缓猎物的动作,过不了多久凡妮莎就会倒下。所以她确实没有必要着急,只需要等猎物寻找到喜欢的餐台躺好,自己再慢慢趁热吸食完血液就可以了。
凡妮莎也意识到自己中毒了,下意识地改变了逃跑方向,往伽弥山靠海的断崖边跑去。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在乎她的,父亲,阿布…还有猫大哥,他应该还记得自己吧?
短短数步她内心已经坚定了一个想法,不能被初拥女士吃掉,她不像其他很多怪物那样,把上下颚张得老大,一口把猎物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渣都不剩。她会紧紧地抱着你,慢慢地从脖颈处吸干你的血,然后像用完餐后优美地扔一张餐巾纸一样,把你的皮囊轻轻的放倒在地,最后转身离去。礼貌得只差一句谢谢款待,甚至可以算是死在温柔乡里了。
但这样会留下尸体,会让为数不多在乎自己的人心疼,就让他们以为自己离家出走了都好。这就是凡妮莎宁愿选择跳深蓝海作为自己最终归宿的原因。
脑内各种想法都过了一遍,等凡妮莎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断崖边上,距离高空和大海仅有一步之遥。
说不恐惧是假的,凡妮莎看了一眼看过无数遍的深蓝海,第一次觉得风景也没那么好看,这个死法,肯定也很丑吧?希望鱼儿把自己吃完吧…
凡妮莎回身,不甘心的捡起周围的的碎石,一下一下地向初拥女士砸去。初拥女士面对把自己送上绝境的猎物,哪里还顾得上这一丁点小疼痛,更为兴奋地向凡妮莎游移过去。
“嗬~行!”凡妮莎也不想着丑不丑了,脑子里过了一遍猫大哥投掷石头砸倒哥布林的场景,用尽力气将手中最后一颗尖锐的石头扔向初拥女士。没想到这一击快速准确地击中了初拥女士的左眼,初拥女士早已把凡妮莎看做肚中之物,措不及防地接下这一击,双手捂在左眼仰天惨叫了好几声。低头用右眼怨恨地重新锁定凡妮莎,初拥女士咬牙切齿地扑向凡妮莎。
死亡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凡妮莎怕高,在初拥女士差点抓到自己的前一刻以仰跳的方式跳下了断崖,双手伸出中指对初拥女士比了两个中指,然后双手无力地下降。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将手举起来,瞳孔也失去聚焦,眼神开始涣散。初拥女士虽然不懂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凡妮莎脸上的嘲讽意味却很明显,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她再度在断崖上仰天大吼。
凡妮莎没有一丝下坠的感觉,像一支轻飘飘的羽毛,原来死亡是惬意的。
伽弥山断崖距离深蓝海的水面有上百米,水面的张力使凡妮莎像摔在了水泥地上,浑身的骨头都被打碎了。好在上天也算怜悯,初拥女士的神经毒素是对她最好的麻醉药,她没有承受一丝痛苦,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在身旁的那张温暖的小床。
软软的凡妮莎软软地向海里沉去,像株风雨后破败的伽弥山花。暴风骤雨里一个大浪撞向伽弥山的断崖,回涌的暗流将凡妮莎卷得更深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