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拉卡尼亚·本·纳尔塞斯从小生活在巴拿马运河的港口,他随着叔父安德斯在温尔曼报社里当报童。温尔曼报社是拉卡尼亚的曾祖父从墨西哥迁徙到巴拿马时创立的,十九世纪末期当时巴拿马运河两岸就已经相当繁华,从这里过往的有来自英国和法国的商队,也有西班牙船舰从南美大陆种植园运回欧洲的矿石烟草等货物。半个多世纪的变迁,拉卡尼亚从小生活在每天来去匆忙熙熙攘攘的环境中,在一片混乱肮脏又富有生机的港口,拉卡尼亚每一天都重复过着单调又忙碌的生活,他十四岁的身板几乎要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与货物之间穿梭十二公里,他将最新的新闻报纸从温尔曼报社背在身上沿着运河港口叫卖,每天都是筋疲力竭的回到家。
叔父安德斯在报社里是印刷工人,十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让叔侄两人都疲惫不堪,晚上十点半才会吃点黑面包和少许奶酪。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有一天卖报回来,拉卡尼亚突然问安德斯:“叔父,你知道我爸爸妈妈的下落吗?他们去了哪里……”,正在啃面包的安德斯,侧过身子看着眼前的孩子,他宽大刚毅的脸轮廓分明,在煤油灯的映衬下活像一幅涂满褐色颜料的版画。
“他们,多年以前出海,就再也没回来过”,安德斯略带伤感的回答,他的胡茬伴随着嘴唇微微颤抖。
聪明的拉卡尼亚十分好奇的盯着叔父,他隐约中的童年记忆是父亲那背对夕阳高大硬朗的身躯。
“出海?海的那一边是什么,他们去做什么,为什么一去不回呢”,拉卡尼亚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苍桑的叔父,期待从安德斯的话语中找到希望。
安德斯不说话,只是不住地叹息:“你的父亲弗雷尔是当时镇上最有名的水手,年轻漂亮的艾尔宾斯是你的母亲,他们出港打渔,相伴许多年,有一次他们出海时遇上了暴风雨,彻夜未归,第二天,港口的渔民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发现了随洋漂流的桅杆和绳索,大家都说你的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你当时还在襁褓中吃奶,这么多年你知道的都已经差不多了,为什么还要提这些伤心的往事”。
“叔父,我不当报童了,我想出海,”
二
拉卡尼亚经常会在傍晚独自跑到码头的灯塔上,就为看一眼大海,他坐在灯塔前方瞭望着远方,任凭夕阳的余晖将自己包围。只有在此时此刻,拉卡尼亚才会享受片刻的自由,尽管这样的空闲时间是他偷懒逃出来的,回到报社甚至要被罚旷工不给饭吃,可是拉卡尼亚仍旧会时常跑出来,仅仅迎着海风,看潮水拍打着码头,一轮落日绽放着灿烂的夕阳,对他来说是平日里最奢侈的享受。巴拿马运河的港口是繁华的,也是孤独的。
拉卡尼亚告诉安德斯要出海,安德斯没有反对,虽然拉卡尼亚每天送报给周边的船队或者警察局,但是安德斯经常能在下午七点左右,看到拉卡尼亚一个人爬到灯塔,然后很晚才回来。从这个孩子的身上,安德斯仿佛看到了弗雷尔的影子,拉卡尼亚转眼已经长大成了小伙子,他的嗓音,他的躯干,尤其是倔强坚毅的神采,简直与弗雷尔一模一样。
出海的时间定在了七月,这时拉卡尼亚刚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安德斯安排镇上的一帮富有经验的水手,老奥尔德作为船长,拉卡尼亚终于登上了“海洋之星”成为了远航太平洋最年轻的水手。老奥尔德曾经亲自帮弗雷尔送行,那一年拉卡尼亚的父亲是那么英姿勃发,出海,是一个水手宿命中的使命。
拉卡尼亚从此与安德斯叔父在巴拿马港口分别,临行时安德斯对拉卡尼亚说:“孩子,你会成为你父亲那样的水手,他一定会保佑你的”。带上叔父的亲切祝福,年轻的水手上路了。出海的天气阳光明媚,太平洋像晶莹的蓝宝石等待着他们。拉卡尼亚从地图里找出他们要出航的路线,老奥尔德船长加上拉卡尼亚还有舵手凡尔赛斯等六个人出征太平洋,他们要去夏威夷群岛。对于拉卡尼亚来说,那是美国的夏威夷群岛,同时也是每一个水手魂牵梦绕的天堂,他曾无数次畅想过自己面对莫奈洛亚火山雄伟壮观的画面,拉卡尼亚明白自己的父母是英勇的水手,他们的灵魂渗透到拉卡尼亚的骨子里,成为勇敢坚毅的象征。
三
出海第六天,太平洋上夜晚的高空升起一轮明月,拉卡尼亚和凡尔赛斯正在船舱中准备休息,突然听到老奥尔德船长拉响警报。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船舱里摇晃着手电筒,老奥尔德船长扯动着帆布对着船员们吼:“龙卷风来了!各就各位!舵手听我指挥,往东南方向45海里全速前进”。
拉卡尼亚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狂风暴雨像奔腾的野马从海面上朝“海洋之星”号涌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此起彼伏,顿时一大波海浪呼啸而来,快扭转船头!
“龙卷风!可怕的海上风暴居然被我们撞上了!见鬼!”,凡尔赛斯来不及收拾,直接光着膀子上到船头掌舵,使劲气力打方向,瞬间巨浪吞过来,差点打在拉卡尼亚的脊背,老奥尔德船长用绳索拉着桅杆,拉卡尼亚用力扯着帆布,他们转过头一起用力,六名水手惊险的摆正船头,躲过一次巨浪的袭击。
“快走,风暴后面有闪电”
“看那边,火山口,那是夏威夷,离我们80海里,朝南前进!”,老奥尔德船长发出全速行驶的命令,拉卡尼亚拼尽全力,浑身汗如雨下,累的气喘吁吁,每个船员的神经都异常紧张,身后的风暴漩涡追赶着,他们一刻也不能放松。拉卡尼亚抓紧老奥尔德船长丢过来的绳索,死死抓住不放手,他的脑海里闪烁着弗雷尔和艾尔宾斯的身影,年轻的父母背对夕阳出海航行的瞬间,想起叔父安德斯临行前的寄语,顿时浑身精神抖擞,这点困难算什么,搏击风浪的水手就是要在风暴中前行,像前进,像个英雄一样勇往直前!
“海洋之星”号以每小时32海里的速度朝夏威夷群岛的方向极速前进,整条船上的水手都绷着一股弦,龙卷风的声音逐渐小了许多,海浪翻起白色的泡沫和被风暴搅晕了的热带鱼,到处散落漂流着被风吹断的帆布和舢板。
“火光!我们快到了”,拉卡尼亚兴奋的指着前方不远的夏威夷,凡尔赛斯,老奥尔德船长放慢了节奏,大家都站立在甲板上望着几千米高的莫奈洛亚火山喷发。轰隆隆的震动声四散奔逃,横冲直撞地激荡着每一个水手的心脏,临近黎明了,整个太平洋被一片火红的光亮照耀着,夏威夷群岛的上空浓烟滚滚。他们终于脱离险境,龙卷风似乎在这一群水手面前忽然变得格外温柔,绕过夏威夷的礁石打了几个旋风就钻进茂密的椰子林中去了。
我们成功了,二十多天的航行,我们终于在星期三的清晨到达了目的地,拉卡尼亚注视着远方的海平面,一轮火红的太阳正在缓缓升起,他激动着挥舞着拳头,对着身后的一帮兄弟们做出胜利的姿势。他明白一切的努力终究是能够换来幸福的,而这些永恒的画面就仿佛胜利的日出让人难以忘怀。他们在夏威夷只是短暂的停留,在岛上做了简单的补给,拉卡尼亚亲自和当地人打听父母的下落,有几个年长的土著首领和一帮美国白人都表示没有见到弗雷尔和艾尔宾斯,更别说一些从巴拿马出海的水手了,他们是第一批驾驶简陋帆船漂洋过海的巴拿马人。
老奥尔德船长招呼着船员们整理东西,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又要出发了,拉卡尼亚重新观察着地图,即便在夏威夷度过了难得时光,相比于海上漫长的航行来言,在岛上的时间过得实在太快了。虽然拉卡尼亚早已清楚父母已经魂归大海了,他仍旧会满怀希望的去寻找,远航,也许是这个年轻水手一生的宿命。有许多次,在码头或是在岛上,在一个熟悉又绚烂的黄昏里,拉卡尼亚是那么渴望着远方,他在生命中似乎已然认定那夕阳下的蔚蓝大海,就是他对于明天对于希望而言的信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