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爱情结出的果实。”
从小到大,我脑袋里都萦绕着这么一句话,我不知道是谁跟我说的,也不懂什么意思,但我一直记得。
我叫许卿,今年14岁。出生在一个富商家族。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做生意的,父亲如今在江南地区开了茶行、饭庄、兵器铺、药铺、杂货铺等诸多店铺,并掌握着江南一隅的粮仓,还被委托为皇上制造兵器,十分得皇上重用。父亲性格和蔼,不仅亲自教我读书写字,还请人教我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以至于我小小年纪就有五花八门的爱好。我母亲是江宁镇的镇花,因为父亲年轻时常常在那里做生意,与母亲情投意合,将她带回了长安城。母亲有着江南春雨般的柔美细腻,安静的有些不善言辞。平日不争不抢,做事不紧不慢。祖母曾劝父亲娶一个心思缜密的姑娘做妻,害怕母亲在府中受小妾欺负,父亲不肯,还发誓说他为了母亲一辈子不娶妾。我还有一个姐姐,名叫许倩。她生的妩媚动人,喜欢穿明艳鲜亮的衣裙,有时骄傲不羁,有时又安静寡言,是个摸不透的人。
至于我,就不必多说了。父亲常笑着跟我的贴身丫鬟眉儿打趣我:“你别打扰你主子,她的被子生病了,她正在照顾她的被子呢!”我天生疏懒,唯一的爱好是骑马打猎逛戏楼。若说家丁寅时起床,父母长辈辰时起床,那么我得赖床到巳时。不过我起的晚也睡得晚,父母到也不怎么管我。
丰悦三十年,春末夏初,长安城巳时的阳光照在我的被褥上,我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眯着眼,任由光透过睫毛射入眼球,享受着早晨难得的闲静。这时眉儿左手拿着平底锅、右手拿着铁勺破门而入,我想起昨晚眉儿对我严肃地说:小主,你若是再不早起,我就来狠的了!于是我赶紧闭上眼睛,缩进被窝捂紧耳朵。“听呤哐啷咚咚锵”一阵乱响,犹如春节的鞭炮声,震得屋子仿佛都摇摇欲坠了,我感觉我的耳朵要聋了。眉儿冲我大喊:“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咯!”眉儿话音刚落,她身后跑来一个穿围裙的少年,是在厨房打杂的阿年。阿年气喘吁吁地说:“别……别把锅敲坏了,还……还要炒菜用。”眉儿一回头,见是他,脸颊染上一抹绯红,说话声立马温和下来,小声道:“对不起。”然后把平底锅和铁勺乖乖的交给阿年。我窝在被窝里看着这“小两口子”,心中暖暖的。伸手抓起床边木桌上放的一碟子花生仁,边吃边打趣道:“啧啧,对人家那么温柔,对我就这么暴力,真是一物降一物啊。”眉儿对王厨子的打杂工阿年有好感,许府上下人尽皆知。
眉儿撅着嘴瞪我,把我被子掀起来闷声闷气地叠着被子。眉儿是西北地区赤狄族族长的孙女赤狄椿眉,无拘无束的,因为家道中落,沦为女奴来到中原,吃苦耐劳,什么活都做过,却丝毫削减不了其傲气。近年来,她随我改姓许,名叫许椿眉。
我下了床榻,洗了个凉水脸,差厨房给我泡一壶的红茶,再做两块红豆沙糯米糕。我此生只爱茶和糯米,怎么吃也吃不腻。两个小丫鬟连忙走来为我梳妆打扮。我看着铜镜中的佳人,一挑秋娘眉,妍笑还初。眉眼温润,眸海温涟,仿佛日月星辰正藏匿其中。仔细一看,并非是一对含笑的眸子,却有几分薄凉与狡黠。肤如凝脂,唇红齿白,红唇轻轻翘起,如一朵梅花盛开在冰雪之中。嘴角带着慵懒可掬的笑容,梨涡微漾。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颇有几分姿色我不禁对镜莞尔。长安城春夏温和,故人们穿的轻薄,常在腰间垂挂丝带和披帛,体现飘逸之美。我选了一件青白色荷花纹坦领纱裙,将月白色披帛夹在腋下,在腰后飘悠地垂挂着。眉儿将我的长发分股,结鬟于顶,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盘了一个垂鬟分肖髻,用一只翠色珠花做点缀。
我出了闺房,一路小跑到父亲宅院去给父亲请安,却被院门外的两个侍卫拦住。我问道:“父亲可有什么事,为何不允我进入?”侍卫恭敬的答道:“回小姐,老爷让我转告您,老爷正在与鸿明书院江太傅商讨小姐入书院学习的相关事宜。”我听闻此言,也不怎么惊讶,毕竟我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姐姐比我大三岁,已经入院学习二余年,未见要退学的意愿。姐姐说鸿明书院内分为两大院,分别是国泰院、民安院。顾名思义,前者是皇亲国戚学习的地方,当朝太子就在国泰院学习;后者是一些大家族的子嗣学习的地方,二者虽然都在紧邻皇宫的鸿明书院内,但除了食堂在一起,其他互不相干。
我闲来无事,便在许府里游逛。偌大的许府中,我最喜欢的地方是西北角偏宅的小别院,小院内栽了一棵枫树,倚着墙角,树冠庞大到可以伸出围墙外一余米。越接近深秋时节,这枫树的叶子就愈加火红。到那时,如火如荼的红叶就会遮盖小院的半边天,着实是一幅美景。父亲说,自从他搬到长安城,这颗枫树就已经在这无声无息地生长了几十年。父亲爱枫,自然就将它留在许府了。
今日的枫树与往日不同,枫树下站了个穿着青色长衫的贵公子。他正微微仰着头,痴痴地看着枫树的树冠。和煦的柔风吹来,撩动着他的青衫。他捡起地上的一片枫叶,抚摸其叶脉。我悄悄走到他身后,手指轻点着枫叶,道:“时机尚早,此时枫叶还未变红,绿色的枫叶在我看来索然无味。”“可在我看来,无论外貌如何,只要其心澈,都是美的。” 说罢,他转过身看我,面上没有半点波澜,只是轻笑道:“许小姐觉得呢?”我觉得他有些面熟,立刻撇了眼他佩在侧腰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江”字。我心里暗讽,谁料却不知觉的说了出来:“风流倜傥的江公子也不过如此嘛。”
他叫江念,长我三岁,是江太傅的儿子。长相清俊,富有才情。长安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倾慕他,生辰八字被传的清清楚楚,甚至还有专门的粉丝团。
细细端详这副面容,还真是挺帅的。发冠束起,青丝如瀑布般倾泻在脑后,一双剑眉微微挑起,双眸似秋水亦似寒星,细长的薄唇像一叶轻舟,轻轻挑起,仿佛能顺着水流漂荡到女子的心里,面上挂着清朗的笑容,却不知人心是否也如他的笑容般清朗。我不禁凑近了他,眼睛都要贴在他的脸上了。反应过来时,发现他在憋笑,他说:“有人说‘女人的别称叫口是心非‘,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然后整个院子都回荡着他的笑音。我双手抱在胸前,无奈的别过脑袋,等他笑完。我问:“你为何在这里?”他回答:“没什么,家父在与令尊商讨事务,我……我就是随便转转。”我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心说:“这家伙不会是迷路了吧,算了,管他呢。”他走了,我坐在枫树下乘凉。过了约略小半个时辰,昏昏欲睡的我听见一串脚步声,我睁开眼,发现江念正站在小院外面,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看见我,尴尬的举起手,笑道:“嗨,又见面了。”我不禁大笑出来,这家伙真是个路痴啊。一个嬷嬷正路过,我唤她:“把江少爷送出去。”那嬷嬷看着江念,红着脸将他领走了。连嬷嬷面对他都会脸红?我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来江念没有侍女是因为正常的女的都会被他给迷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