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书影斑斓
我写影评，一般都是以推荐我认为优秀的影片为主，哪怕评分不高，但如果影片中确实有细节感动到我，我也会推荐。
但今天我破例，来批评一部我不认可的影片。这就是2017年上映的国产纪录片《重返·狼群》，豆瓣评分居然是8.2。
影片大意为：美女画家李微漪在一次草原采风中，意外收养了狼王的孩子，为其取名格林，并带回成都喂养。但繁华的都市无法容纳一匹野性的草原狼，于是李微漪带着格林重返草原，一路追寻狼群的踪迹，历经严寒酷雪，终于目送它成功地重返狼群。
01
首先，我毫不怀疑导演亦风以及编剧兼主演李微漪对于野狼格林真挚的感情，他们是充满人性善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他们把狼王遗孤小野狼带回城市，也许救了它一命，之后冒着严寒及危险，将格林重新送回野狼群的举动，也值得许多人钦佩。
可是，我想探讨的，并不是这个层面的问题。
看过这部影片，我开始思索这样一个问题：为何人类在动物面前，永远以上帝自居？
为了保住小野狼的性命，李微漪将小狼带回重庆，取名格林，精心养护，并与它形成了深厚的感情。后来，为了帮助格林重拾野性，回归它真正的野外家园，李微漪又历经重重危险，将格林重新送回野狼群。
问题的关键是，人有无权利决定另一个物种生命的归属与进化走向？人，总将自己置于动物的生态链之上，用上帝的视角来俯视众生。一方面，李微漪希望格林有狼性、有天然的野性，而不是像被人类驯化的狗一样，摇尾乞怜、俯首称臣。
但另一方面，李微漪又会因为野狼格林不时展现出来的，对于她们的依恋与感情，而产生喜悦与感动，或许还有骄傲。
李微漪生病，格林从野外挖出半只兔子给她叼进屋内；李微漪在荒野脚受伤不能行走，格林居然跑出去，用嘴叼着一匹马的缰绳给她领过来，好让她骑在马上回到住处。
这一幕幕看似感人却也昭示着格林狼性尽失的矛盾情境，李微漪可能并没有意识到。
人类在不威胁自身的前提下，总乐于展现出对待其他生物的友善甚至是慈悲，并为之深深地自我感动。但如果一旦对方依据天性危及人类自身，恐怕人性便并非如此善良了。
李微漪一面呼吁保护越来越稀少的野狼，一面又将其划定在自己的安全范围内给予无微不至的爱护，使其野性尽失。
她们在苦苦寻找的，其实就是她们一手弄丢的。
我们不吝展现我们对于其他动物的慈悲，但却无法面对如下问题：如果格林恢复了你期盼的狼性，反过头来一口咬住你的喉咙，那么你作何感想？
狼的野性就是要吃人，你可以接受吗？人总是夸大人类感情对于野性动物的感染，并乐于将之戏剧化、情感化。
人类自认伟大，甚至伟大到比肩造物主，不时便有改变自然进化规律的冲动。试图通过人类细枝末节地干预，来将动物摆在自己认为合适的生态位置中。
正如豆瓣网友“蜉蝣”评价这部纪录片：“不干涉、诱导被摄物是纪录片的第一要义。第二要义是不能用旁白把臆想的卖萌、情感、正能量强加于动物。”
02
人类总是从自己的视角来解读动物的一切行为，尤其是与人类共同生活过的动物。片中的野狼格林，无论如何，它的野性只能在自然的严酷环境中锻造，而不是在人类的客厅里。
李微漪在展露她与格林情同母子的感情时，却不断地干预着自然力量物竞天择的规律。
格林被牧民的狗围攻，她帮忙驱赶；格林被受到惊吓的牧民拿棍子追打，她帮忙阻拦；格林遇到来自人类盗猎者的威胁，李微漪歇斯底里地喊叫：“快跑，格林，快跑。”
李微漪一心希望格林回归野生狼群，但又不断插手保护格林免遭威胁。这些矛盾重重的行为，让观众始终无法认同她所自我感动的价值观。
这种自相矛盾却又自我无法意识的问题，始终困扰着我。
人类啊，你真觉得你伟大到可以左右一个物种的进化规律吗？看似保护了一只失去父母的小野狼，实际上却是硬生生地将小野狼从它的生态体系内强拉出来，看似保护，其实是威胁。
之后又出于人类之爱，帮助格林其回归狼群，这种看似伟大，实则滥发善心的愚蠢之举，偏偏还要通过拍摄纪录片的方式广而告之。另外，因为现场拍摄素材的缺乏，片中大量使用了摆拍和后期补拍，导致作为一部纪录片的真实性大大降低。而偏偏影片中煽情戏份又过多，将人类对情感的理解，硬生生地套在野狼格林的各种无意识的举动之上。既缺乏客观的视角，也缺乏真诚对待观众的态度。
人总觉的人类之爱，可以改变一切。
在人与人之间，这种规律或许成立。但在人与动物，尤其是人与野生动物之间，还是少一些这样的一厢情愿吧！
最伟大的爱，应是无任何附加条件的，应该任由对方野蛮生长，哪怕最终威胁到自身。
试想，野狼格林如果伤害了李微漪，她还会爱她吗？野狼格林如果最后被李微漪驯化成为了狗，她还会继续爱它吗？她爱它，因为它具有的与众不同的野性；她继续爱它，是它的野性在安全可控范围之内。
但在动物野性的世界里，不应存在人类。
03
《狼图腾》的作者姜戎先生，在其撰写推荐本片的文章中讲到，“狼族具有仇视叛徒的高贵品格，对于叛徒一律格杀勿论。面对格林这只据说世界上第一只被人在城市中养大，然后成功放归野生狼群的特例，无法解释。”但因为无法解释，最后被归因于导演亦风以及编剧兼主演李微漪“必有神助”。
这种解释，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得到”专栏作者万维钢在他的一篇名为《宠物的超生问题》的文章中，对困惑我的这个问题有过解读：“人类养宠物是为了人类自己，而不是为了猫权和狗权，宠物过的不是它们自己的一生，而是我们爱心的投射。现代人一方面对宠物很有爱心，一方面又在救助站批量杀死宠物。”
面对这种矛盾，万维钢认为，“这不是伪善，而是妥协。是爱心与理性之间的妥协。现代社会，是一个你不能为所欲为的社会，连爱心也不能为所欲为。这是爱心与理性的矛盾，也可以说是局部思维与全局思维之间的矛盾。”
对待自然万物，人类还是应该抱有一丝谦卑的态度。
不要让人性的贪婪，毁灭万物生灵的家园，也不要盲目自以为是地滥施爱心：看似慈悲放生，实则破坏生态链，看似帮助野狼重返狼群，却只不过是满足了自己的道德神圣感，以及虚伪的人性罢了。
台湾著名作家李敖有一句话来评价这样的人：“他们只是很认真地活在虚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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