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呜~~~”
十年前的腊月十八,清晨7点多,冬日里清冷的风,伴着细细的雪,我和母亲挤进候车厅前的检票窗口排队,两人手上提满了行李和年货特产,肩上还背着沉甸甸的包,和其他的乘客一起等待着车进站。
在这样的日子里,候车厅相较于平常,更显人间百味。周遭时常会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或轻松愉悦,讲述着成就的事和遇见的人;或语气沉重,道着这一年不顺与不幸;或兴奋不已,电话里诉说着难以掩盖的深切思念。不知是不是等的时间有些久了,总觉着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焦虑的气息。
忽然间,听见逐渐清晰而粗犷的韵律声,迎面驶来了一条隆长的铁皮大家伙,这是那时候最经典的绿皮火车。
它通体披着深绿色的漆,宛如一条透着翠意的长龙。车头整体呈截平面,棱角处涂着白条,连接着的车厢一头标着注目的数字,闪过一面面不大不小的玻璃窗。车头中央镶着数盏前照灯,灯面宽大,圆润且透亮,照射出的光路映衬出灯前落雪的晶莹。带着那缓缓落下的轨迹,仿佛时间也随之变慢了。
悠长的鸣笛声中,火车驶进了站台,车厢下面转动的铁轱辘好似疲惫了一样,刹着车逐渐慢了下来,“哐且,哐且”的节奏声也随之缓静。台边上的安全员们每个相隔几米站着,以防等会进站的乘客马虎越过脚下的黄线。
不到两分钟,火车便停稳了。不像现在机器检票般先进,那时是好几个检票员打开铁栏门,站在每个进口的边上,接过人们递上的车票,看上一遍票面后在票的边角剪出特殊形状的缺口,还给乘客后让其通过,时不时用喇叭喊着:
“小孩在前,大人在后,不要挤,一个一个来啊!”
检票通过后,大家的动作都不慢,都在一边朝外奋力走或跑着,一边看着车厢上的数字,和嘴里念叨着的位置号码相核对着,生怕去晚了被人抢先占了塞行囊的位置。我拿的东西不少,听了母亲的交代,跑在前面先去找位置,因为深刻感受了前一年无处放包的窘迫境遇。
站在13号车门的乘务员归还了二次检查好的票,我总算是进了车厢,找到座位后,还算麻利地把几袋不重的年货放进头顶的卡槽,肩上的包则放在座位下面,抵着后脚跟。人们进来的很快,热火朝天地塞着各自的大包小包,很快母亲也到了,又忙着放了点东西在上边,大行李箱塞在另一个座位下,最后拿了点瓜子饼干等零嘴儿以及2瓶矿泉水摆在膝盖前的小桌台,两人便是一屁股坐下,长舒一口气,像是打完了一场战役。
这趟火车,是每年邻近过年的前几天中,为数不多的一趟可以途径家乡站点的班次。我对它并不陌生,甚至算是记忆深刻,附带些许恐惧,因为它接下来带给我的,是贯穿了中华腹地的从北至南,一趟历经30余站,长达28个小时的漫漫征程。
因为秉承着“车不等人”的原则,凌晨五点多便要从暖和的被窝爬起来左右收拾,仓促嚼几口包子,风尘仆仆地赶到车站提前排队,才不至于“有人座,无包位”。一切安排妥当,濒临“奔溃”的我实在挡不住睡意来袭,靠着母亲睡着了,再醒来已是上午,艳阳虽高照,却无暖意,只觉得周围人声嘈杂,男人的,女人的,婴儿的,不绝于耳。
车才走过了两站,站起来一眼望去,不仅座位上坐满了,连过道上也是人头攒动,随地可见的包裹,行李箱和大小纸箱,竟无法看及对面的车间,只有车间壁上“有人”和“无人”这两个卫生间的指示灯一直在交替闪着,成了这个车间里最灵活的存在。
在车上,与其无聊的等待,不如找些事情打发打发时间,车上的乘客虽各处天南地北,来自四面八方,然而坐在一个对座久了,愣是忍不住朝对方招呼问候聊上几句,开场前一句“你打哪里来”,后又来句“你要到哪下”,一副好似取经问路的模样,却奇妙地架起了人与人之间的桥梁。聊到熟时,便互相分享各自带来解馋的零食和水果,大人们磕磕瓜子,剥几粒花生,一边吃,一边侃天侃地,上至国家政事,下至各家趣事。若有好事者,还会拿出一盒扑克牌,几人围着小小的桌台玩上几轮,引得旁人驻足观看,指指点点。小孩们则叫喊着扯开亮晶晶的糖纸,把软糖直往嘴里送,边嚼边笑着。有的饮料喝多了,也顾不上拥挤就往过道上的人堆钻了进去,为上厕所东推西挤,引得过道上的人哭笑不得。
逢正午和下午的饭点,飘着各种香味的泡面总会是最佳选择。轻轻撕开盖子,留下小半边,料包、油包和蔬菜包一起撒在面饼上,开水倒入后再盖好,等上2、3分钟,于碗里再相见的算得上是彼时美味了。众人一个接一个排着队在烧水炉前打水,卤香,酸香,辣香,鲜香,在车厢里弥漫开来,勾的没吃的人胃里馋虫直闹,口水横流。面泡好,无论大人小孩,都低着头,手握叉子在汤里划拉出绵软弹牙的面条,嘴上一嘬便被吸进口中,唇齿间的咀嚼漫溢着泡面独有的异香,囫囵吞下,时不时端起碗咕噜几声将汤咽下一些,难得的暖意便是自腹部而起,席卷全身,若是选的味道够辣够劲道,吃完面后的额头上说不定还能淌出几颗过瘾的汗珠呢。也不知是不是印证着许多年后的如今,一部颇受欢迎的美食文化记录片中,“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这一句经典台词。
若喧闹的人声是白日火车里的主旋律,晚上的车厢显得安静许多,大人们或是小声说着话,或是抱着婴孩抚其安睡,大一些的孩子睡觉时虽离开了家中舒适的床榻有些不习惯,也半倚着座位的靠背眯垂了眼,渐渐睡去。夜渐深,车里的灯还亮着,许多座位上的人们许多都已熟睡,没有座位的人要么硬撑着站着,要么坐在过道上,伏在自己的行李箱或者大编织袋上睡觉。很多都是民工装扮的大叔大娘,还有一些看着年过画家的老人,衣着朴素,身边放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本着省了一年的想法,不愿意在回家的路费花费过多,宁愿花低价买最便宜的站票,让人看了着实心酸。
最后,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了。只记得第二天醒过来,早晨的太阳依旧很大,火车早已驶进了家乡的省界,轨道一面沿着山,一面靠着海,海面波光粼粼,与湛蓝的天空相映,远处飞着三两只海鸟,打开窗,海上的风夹杂些许咸腥,些许粗犷,欢迎着我们这些海边长大的儿女重返故乡。
那一趟也不知是怎的,绿皮车说慢也不慢,说快也不快,我好像还没有看够这绿皮车内发生的一切,便到了家乡的出口站,经过这二十几小时本应是身心俱疲,却又意犹未尽。
从车门走出,有些僵硬的双腿在台前站住,我背着包回首看去,这辆绿皮车还是那么高,那么大,刷的漆那么绿,绿的喜人。也如同我儿时过年回家的路一般,那么远,那么长。
前面的母亲催促我赶下一班下乡的巴士,我回过神来,跟着母亲朝下一波人群走去,当时的我却没意识到,那是我看它的最后一眼。
绿皮车也没停歇,一声悠长的笛鸣,铁轱辘重新转动了起来,承载又一批回家过年的返乡人,驶向另一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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