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知道自己患了甲状腺癌
彩超医生说,你左边的结节虽然大,但是没有问题;倒是右边的结节不太好,现在就去找外科医生看一下,早发现早治疗。
我让丈夫帮我预约了一名外科医生。他看了看彩超报告单,说右边的结节90%是恶性的。虽然我对各种疾病有着诸多的无知,但是我还是知道恶性的肿瘤意味着什么,于是随口问了一句:死不了吧?他笑了,说甲状腺癌是最幸福的癌,切了就行了,不影响吃也不影响喝。如果一个人一生中一定要患一种癌,那就是甲状腺癌。我说您不是安慰我吧?他说我是医生,医生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你住院吧,做个穿刺再详细检查一下,如果是良性的根本不用做手术,如果是恶性的直接做手术。我说穿刺一定要住院吗?他说门诊也可以做,但是住院检查可以省点费用。你要是在门诊做穿刺,让他把右侧IV颈区也做一下,因为右侧淋巴结肿大有可能是肿瘤扩散过去的。
我其实很想听他的建议马上住院做检查,但是家里的现实情况又让我犹豫了。公公和婆婆一周前因为肺结节(准确地说是肺癌)手术刚出院,现在家里等着我照顾,如果我再住院,丈夫一个人又上班又要照顾父母怎么忙得开?于是我说先回家安排一下再联系您,家中现在有点特殊情况。他给了我一个纸片,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以及主刀医生的名字。主刀医生是他的主任,虽然我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但是在这个城市,他说是很有名气的。
我跟丈夫说了自己的情况,他说先等一个月再做手术吧,他刚才查阅了一些资料,网上多数观点认为这种癌不像其他癌那么让人谈癌色变,过一个月爸妈回家后再去做手术吧。我没吱声,其实我心里不太高兴,良性的肿瘤长在身上不需要担心,恶性的肿瘤长在身上多存在一天不就多一天扩散的风险吗?
我静下心来开始查阅关于这种癌的一些信息,逐渐清晰了一些东西:这种癌大致有:乳头状癌、滤泡状癌、未分化癌等其他几种,只要不是运气太差患了后几种癌,前两种手术后的效果都可以,但是如果是后几种癌,那么存活的日子就不多了。于是我又有点焦躁,觉得不管怎样我都应该马上住院手术因为终究要有一个恶的结果。
第二天,婆婆的弟弟妹妹来看望她,我小姑子也来了。丈夫、我、她在厨房里准备点简餐,她笑着问我前两天去检查身体查出来是什么问题吗?我说那个手麻木没有问题,但是查出了甲状腺问题,丈夫关上厨房拉门,小姑子问什么问题?我说是甲状腺癌,她愣神了一下,丈夫说这种癌不像其他癌那么可怕,我说前提是我没有患甲状腺癌中比较严重类型,你哥的想法是过一个月再住院手术,但是我想现在就住院手术,因为恶性的东西留在身体里不是等着在体内扩散吗?小姑子说是的,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手术除掉比较好。这次丈夫没吱声。
接下来我们开始讨论如果我去住院的安排问题,公婆由小姑接回家,丈夫做陪护时儿子得有人照顾,可以等小姑的丈夫出差回来,也可以把我的爸妈接过来。然后又商量是否要告诉公婆,最后还是决定暂不告诉他们俩,因为今年是公公的所谓73岁年头,公公一直说他们家的老一辈没有活过这个坎的,所以这一整年他都蔫头搭脑的。我开始联系那名外科医生咨询甲状腺手术问题,结果是等床位。那个周末我是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的,周一我又问医生有无床位,他说你那么着急住进去干什么,像蹲监狱一样。我说我接受了逃不过这一刀,我就希望能快点接受这一刀,因为一想到这可恶的肿瘤在我体内张牙舞爪,我就恨不得立即一刀杀死它,杀死它!周一下午他告诉我说你明天去做核酸检测吧,还有拍胸部CT。
周二早晨,我和丈夫一起去做核酸检测,以前做陪护时做过,只需要张嘴说“啊”就行,可这一次张完嘴后又要取鼻腔物。工作人员问我鼻子有问题吗?我说什么意思?她说鼻子有没有毛病?比如鼻中格弯曲。我说有,她说哪边?我说记不住了,以前体检时发现的。她说有点问题不要紧,直接拿着棉签往我的右边鼻孔里伸,我本能地往后退,她说别动。然后棉签出来了,我还觉得鼻腔里一阵难受,同时也不理解,既然你是一定要取鼻腔物检测,那么还问我鼻子有无问题做什么?下午三点多钟,我们去取核酸检测报告时,我顺便打包了简单的行李,以备住院。取完核酸检测结果我联系上医生,他告诉我说直接去联合路二部A座8楼找某某住26床。当时已经是四点半了。
到达A座8楼时找某某不在,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见到他说先到一楼办理住院手续,又说得快点,因为楼下工作人员要下班了。我和丈夫匆匆赶到一楼挂号窗口说办理住院,她们让填表但是说找不到我的信息,得让医生帮我录一个住院患者信息,然后她们这才能办理手续。我给那个外科医生打电话,但是没人接听。我说必须是那个外科医生录入信息吗?她说别的医生也行。于是我又跑到八楼找某某让他帮我录入患者信息,但是他又不在,我对同办公室另外两个实习医生说了我的情况,问她们能否帮我录一下,她们回复说等一下,等她们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当时她们正在帮助准备一台晚上的手术,在网上开药品,很快进来一名护士,问她们怎么把肌肉注射的安定开成静脉注射了,于是又是修改。某某回来了,我跟他说明了情况,他说你得先挂号,于是挂了个急诊号,他帮我录入信息,我跑到一楼,此时白班的挂号已经下班了,丈夫在夜间急诊挂号处等我。办理完入住手续后,他陪我到8楼。因为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检查,所以暂不需要他入院陪护。我被直接拉去做心电图,量血压等基础检查,出来时丈夫告诉我,他去病房看过了,是个男女混合病房,目前有2个男病人,一个女家属陪护。床位紧张啊!
然后我又去见医生某某,填写有关身体健康情况信息。我的身体一向很好,最近一次手术是十五年前生儿子时的剖宫产,最近一次因感冒发烧输液是十二年前,平时偶尔有个感冒咳嗽什么的,多喝白开水就解决了。所以这种病根本是与身体素质没关。他告诉我明天要做四个检查:甲状腺彩超、颈部加强CT、去一部那边做个喉镜、穿刺。住院这几天恰值我的生理期,但是已经延迟2天没来月经,本来丈夫说是要等生理期过后再办理住院,我说内分泌系统都已经紊乱了,还不知道哪天能来呢!这样我每天还要肌肉注射黄体酮来推迟经期。回到病房护士又过来告诉明天早晨采血留尿,彩超和CT都需要空腹,具体时间等她们明天预约。
次日早晨不到六点,护士过来采血、拿走了尿样。在床上呆到六点半我开始起床洗漱,因为不让吃喝,我收拾完自己后出病房。早餐车已经过来了,有的是病号,有的是家属开始排队打饭了。
我顺着各病房门口转了几圈,实在无聊,又回到病房翻看带来的一本书。然后护士过来告诉我预约好的彩超和CT时间以及需要准备两瓶水做完CT喝掉。彩超的预约时间是十点半至十一点,CT的时间是十点,但是因为做彩超需要空腹,CT做完需要喝水排药,所以我打算先做彩超再去做CT.丈夫不到九点钟就过来了,陪我做完彩超再去楼下做CT,打完针、躺下准备检测时,我只听到那个工作人员说不要动,连吞咽的动作都不要有,发热、心跳加快都正常,否则出来的那一段图像就是虚的,就白检查了,坚持4、5分钟就行。然后她又告诉我丈夫扶着绑在我手臂上的一个东西,好像是说如果这个东西鼓起来就告知她们,但是正常情况下它不会鼓起来。我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检查设备将我的身体前后移动,后来又出现一股烟雾,接着就是身上立刻发热起来,感觉口渴,于是我后悔自己躺下时不应该闭上嘴巴,因为此刻觉得嗓子发粘,我不知道还剩余多久才能检查完,虽然也记得她们告诉我不能吞咽,但还是没忍住吞咽了一次,也不知道是个哪位置的图像虚化了,有没有影响检查结果。后来我想,如果当时能更多地关注呼吸而不是嗓子发粘,也许就能忍住吞咽。
CT做完,我立即咕咚咕咚喝了近一瓶矿泉水,超过12小时没喝一口水,渴啊,对于我这种喝水就能喝饱的人来说,水的重要性几乎超过食物。
下午的安排是做穿刺和喉镜。其实我对穿刺一直是心怀恐惧的,本来想问问医生穿刺是不是很疼,但是又觉得这个问题太傻,他又没做过穿刺怎么会知道那种感觉。于是我跟自己说:刘,你要治病,所以这个环节是必需的,也有很多人和你一样因为这种病做穿刺,别人能忍受你就能忍受。躺下时,我听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说拿什么针时,我还是绝望地大脑一片空白。我紧闭着双眼,向后仰着头,没有看到针的样子,只听一个人跟我说放松。穿刺是从右边甲状腺开始的,说实话,穿刺的疼痛远不及对穿刺的恐惧让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我还是觉得口渴,于是轻轻吞咽了一下,马上我就后悔了,因为针在那里会不会扎到别处去。然后是右边IV颈区,她说我的脖子没打开,我又不敢乱动。右边结束后,她说脖子要打开,那样针能更深入,穿刺的效果才更好。另外一个工作人员直接拿了一个小枕头垫在我的脖子下,让我的头直接倒空着,她手压着我的额头和左肩膀,于是我觉得肩部特别难受,好不容易挨到穿刺结束,我忍不住叫起来,不是因为穿刺的疼痛,而是肩部极度不舒服,像被 撕裂了一样,那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让我坐起来缓一缓。左右甲状腺和右侧IV颈区,我共计接受了五针。医生说穿刺的结果要等三天,如果有需要不排除再做一次穿刺。我知道她说的是套话,否则我想我一定会晕死过去。走路的时候因为脖子不能自由转动,所以转头的动作我都是先转身完成的。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2:40了,我要打车去一部做喉镜。预约的号是下午三点,所以时间上刚好合适。预约的是一个专家号,但是我觉得是有点浪费钱了,我告诉她我要做甲状腺手术需要做喉镜,她给我开了个单子、拧开个瓶子往我的喉咙喷了点液体,告诉我先含6、7分钟再吞下去,然后让我先去交钱再去做窥镜最后拿报告单回她这里。这个液体让我的喉咙格外发粘,仿佛上下粘一起,让我忍不住吞咽。后来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麻醉剂,感觉喉咙发粘是因为肿胀。做窥镜的室外坐满了病人和家属,用来排队的单子分列两排,有的人刚出来和其他人交流做窥镜时的感受,于是我知道除了喉镜还有做鼻腔窥镜。等了一阵子室内出来一女医生问有没有单独做喉镜的,目前里面的鼻窥镜不能使用,只能做喉镜。于是排队的单子一片混乱,我刚好是符合条件的跟着进去。
室内一女医生正在给另外一个人做喉镜检查,她让患者伸舌头总达不到要求的长度,接着又让吸气,可是患者总是呼气,于是她不停地说吸气吸气,往里吸---轮到我了,检查过程很顺利,看报告也没问题。于是我回到专家那里,她看了一眼报告说没问题,加了枚个人印章让我拿单子给住院部医生。没问题是最好的,现在身上任何一个零部件有问题都足以让我心惊肉跳的。
再打车回到住院部时已经接近5点钟了,今天的四项检查都按照计划完成了。今天是星期三,等穿刺的结果出来才能决定手术方案,我推算了一下手术的日期应该是在下个周一。回到病房时发现病房多了个病友,一个老奶奶,他儿子把她送过来的。老人很要强,76岁住院,不需要人陪护,性格也极乐观,给我们讲她从二院转过来的经历以及在二院住院时的人事都把我们逗笑了。大家彼此间又交流起病情,于是我知道另外一个男病友患的是袖状胃,症状是总有饥饿感,任其发展的话就是糖尿病。医生告诉他可以通过腹腔镜手术切除部分胃,是个小手术,目前还在各项检查中,周五能排上手术。接着又说到手术费用,医生告诉他总费用大约4万元,但是医保只能报4000多元,主要是医药费,腹腔镜相关手术费用不在医保报销范围内。这个信息让大家都多少有点不开心,本来腹腔镜手术的优点是可以减小创面,利于患者术后恢复,费用较传统手术也高一些,但是医保只报销传统手术费用,这意味着在医保局看来,如果患者能选择腹腔镜手术就意味着你还是有钱治病,那么就不用在乎报销多少。转念一想,体谅一下国家吧,那么大的人口基数,如果每个人都享受一流的医疗救治服务,也是压力山大啊。
周四的早晨,同病房的一位男病人做胆切除手术,是首台。看着护士给他注射完镇定药,家属把他推上轮椅,我不知道他当时的心情,但我知道自己也要有这么一天。我慢慢地吃早饭,早餐我订得很丰富,小米粥,半个馒头、蒸蛋糕、牛奶、小菜,我得把它们都吃下去。医院的饮食特别清淡,很多患者和家属反映没法吃,但是我能适应。平时为了保持体型我一直控制饮食,现在我得多积累点能量供手术前后消耗。那个男病人10点多钟就回来了,听家属说是个小手术,切下来的部分还让家属看与拍照,上面长满了小石头。他平躺在床上,还未完全清醒过来,护士为他连接好各项监测设施,叮嘱家属看好血氧浓度不能低于90,2个小时内尽量别让患者睡觉。我只看见屏幕时不是闪亮一下,跟着是仪器的鸣响。11点多主治医生来查房,病人说疼,医生说觉得疼痛就打止疼针,千万别忍着,否则容易形成血栓。打完针就睡一觉,家属说护士告诉不让睡觉,医生说血氧浓度只要不低于90可以睡觉,让病人总是清醒着不睡觉就剩下感觉疼痛了。过6个小时就可以吃点小米粥一类的食物了。于是我突然想到公婆住院手术的第二天,我去看他俩,公公说手术完回病房后迷迷糊糊地感觉和丽娜(我小姑子的名字)打了一晚上的仗,他想睡点觉但是丽娜总叫他不让他睡觉。现在我明白原来是可以睡觉的。我又想手术安排在首台也挺幸福的,因为过6个小时就可以吃东西了,像我这样动上面的手术应该是不会影响下面的进食消化的。
下午我去另外一个病房看了两个和我一样要做甲状腺手术的病友,同样是女性,其中一个年龄还没有我大,另外一个和我一样需要双侧甲状腺切除,她们的手术都是在明天。其实这几天在病房外散步,经常看见因甲状腺类疾病住院的病友:男的、女的、年轻的、中年的、年老的都有。这种病,看网上说患病比例女性高于男性,中年女性为易发病期,但是在病区,我感觉患病的男女比例是差不多的。没做手术的脱下病号服就是正常人一个,做完手术的,脖子上缚着胶带纱布,感觉脖子抬不起来,身上挂着一或两个颈部导流瓶,基本上术后一两天就能出院。我知道我也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他(她)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我要走的,这个对我个体而言属于癌症很可怕的病对于医院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因为做乳腺切除、肝胆脾胃肠部分切除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知是紧张还是压力大,我觉得腹痛还有点腹泻,医生说反正病理结果这个周末出不来,你明天去做个胃肠镜吧。
同病房明天做手术的男病友调到另外一个病房,负责更换床单的大姐马上换上一套干净的床单被罩,按照正常思路,这是要进一个新病友了,但是那天没有住进新人来。晚饭后,护士给我送做肠镜的用药,告诉我晚上六点开始喝药,去护士站取量杯。我喝完药要扔药盒时觉得药盒里好像还有东西,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两个小包药。原来要喝的应该是三包药的混合物,而我由于粗心只放入其中的大包。我当时想哭的心都有了,这一个小时我白白喝了1升水!我跑去问夜间值班医生,他看了看剩余的两包药说,没事你喝的大包药是泻药,这两个小包是补充钠钾离子的,不喝也行。坚强的老奶奶开始她晚上的经历分享:她在二院住院时遇到一个女人,女人讲她一生全身是病,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原因是她婆家在农村,她结婚那天婆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救护车接亲,到她家门口才贴上喜字,然后她结婚没几年丈夫就生病去逝了,接着又走了一个儿子,那女人边讲边哭。于是老奶奶问她救护车来接亲,你为什么上车,她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么憋屈跟着上车,现在自己全身都是病,是姑娘陪自己来看病的。大家跟着叹息了一番,想自己还没全身是病,应该是很幸福的了。接着老奶奶又讲她老伴是“特务”,她因为腿脚不好,上下楼不方便,所以买菜的事是她老伴负责,但她管钱,只不过不记帐。每次她给老伴200元钱,但是老伴硬是从平常的买菜钱里倒腾出2000元钱给她的小孙女,还让小孙女别告诉奶奶。老奶奶认为老两口年纪大了,除了退休金也没有别的收入来源,不向儿子女儿要钱就是给他们减轻负担,平常不给儿孙零花钱也正常。但是既然给钱就说是爷奶一起给的不更好吗?还偷偷摸摸的不让告诉奶奶,这不是在显摆爷爷好奶奶不好吗?所以她觉得老伴和她两条心,自己不信任他。大家笑着安慰她,和她两条心怎么会过一辈了呢?也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这么否定他的。老奶奶不服气,又讲她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和她老伴年轻时逛街,结果是她上卫生间的时间她老伴溜达走了,然后两人走散了各自回家自然免不得一场争吵。于是她再一次总结老伴不可靠,她就得靠自己,所以每次生病住院,只要不动手术 她就自己去,绝不麻烦第二个人,以至于她家附近的第五人民医院里几个常接触的医生和护士都认识她了。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有时感叹有时笑,原以为一个人到了七十六岁,回忆过往的经历多半是很平和的心态吧,但这个老奶奶就不是,她有那么一种个性,让你感觉在她身上还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我没有出现预期的腹泻症状,因为明天早晨4:00就要起床喝剩余2盒药,我担心自己睡过头去找护士叫醒我。护士很不客气,说你可以订闹钟,每个人都是自己定闹钟,我说订闹钟不把别人也吵醒了吗?再说万一闹钟叫不醒我,那岂不是误事。她说四点钟的时候她们正忙,你平时上班不起床吗?我说平时上班哪有四点钟就起床的。她说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其他人都是自己定闹钟解决的。回到病房我越想越生气,病患需要她帮助时难道她没有责任和义务提供帮助吗?但是我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回去跟她说自己不一定需要她叫醒,我这几天睡眠一直不好。正常情况下我是会醒的,只怕万一不醒,麻烦她去叫我。看我这么客气,她也没有办法,于是说那我帮你记一下,你自己也定闹钟吧。
次日三点半我就醒了,到四点钟的时候(顺便说一下,护士也来房间提醒我了)开始喝药、然后就是不停地去卫生间,好在这种腹泻不同于生病时的腹泻,即使泻了好多次也不觉得身上没有力气。至六点钟时,已经排出了符合要求的水样便,我于是又喝另外一种应该是有止泻作用的药。护士给我埋完针,我拿着相关物品和丈夫到达一部时还不到八点钟,我们先去做麻醉评估,接着去胃肠镜窥镜区排队,才知道预约单子上的时间其实是让去排队的时间而不是做检查的时间。排队的人太多了,让我感觉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健康人都是假象,病人一列,家属一列。我喝完带来的药,坐在椅子上,听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被叫走,以为很快会轮到我。但是出来的信息是呼叫家属进去问是否需要切息肉。只听负责排号的医生说现在检查进度要慢了,因为开始切息肉了。
再叫我的名字时,我把手里材料送给另外一名医生审核,然后又一位医务人员把我带到另外一个等候区:一个至多坐5人的拐角沙发此时要做七个戴口罩的人。我先是坐在最外边,然后挪至拐角头,再加上长得瘦倒也没觉得怎么拥挤。然后我被带上一张移动台,按照她们的要求放好体姿,静脉输液已经开始了。我被丢弃在那里,静静地躺着,看别的移动台从我身边滑过。再有人过来时,我感觉她们推着我在一个手术室外排队。当我被推进房内时,一个人要往我的嘴里塞一个东西,我说我想咽一口痰,一个人说等做完再咽吧,另一个人说好吧,你现在咽吧。然后发生什么,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再醒来时,丈夫在我身边,他扶我下移动台。还好,我没像有些人那样,捂着肚子直不起腿来,我能走路。我问丈夫我切息肉了吗?他说不知道。我说中间她们让你进来签字了么,他说没有。我说那就说明没有什么大问题。一会儿,手机端就能查到检查结果了,和我想的一样:胃和肠都各有一个90%的人都会有的没有症状的小问题。我向她们要纸质报告单,她们说住院患者的报告单是由她们这边转给住院部的。
下午回到病房,发现病房里来了新人,年龄和我一样,甲状腺患者,彩超直接显示5a级恶性肿瘤,穿刺都不用做了。我们说昨天换床单被罩的大姐就换好这些东西,以为昨天就能住进来呢。她说是的,她是昨天上午10点多去见的医生,当时就决定住院,但是没有床位,让她等一下。后来有床位通知她时,没联系上她,所以她和丈夫在外面住了一晚旅店。说到发现病症的原因,她说前几天自己总感觉右侧头痛,然后去当地看医生,医生说头没问题,但是脖子有点不对劲,建议去做甲状腺彩超。她于是去做彩超显示是恶性肿瘤,但是很小。她来这边检查时都没预约上号,她是直接进诊室找的医生问能否帮她补个号,医生看了她的彩超单说不用挂号了,去住院吧,是个小手术 ,做完就可以走,然后给她留了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她的安排是下个周一做颈部加强CT,然后就等手术。虽然我们俩同为甲状腺癌,但是我总感觉她比我还要幸运点,第一她是单侧切除,第二因为我的穿刺结果还没出来,所以不确定性让结果变得更悲观。当天晚上,我向医生要促进睡眠的药,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睡好觉了。我说自己从小就少觉,能让我睡上6个小时就行,他说一片就够了。
周六早晨医生查房,告诉我说穿刺结果出来了,我说是滤泡状癌吗?颈部加强CT显示不排除滤泡状癌。他说是乳头状的,我说还没看见报告,他说是通过内部他的一个同学查到的,但是还要再确认一下,别搞错了。然后我问下个周一能手术吗,他说能。白天我看了一会儿书,觉得实在太无聊,于是去旁边的步行楼梯爬了半个小时。回来后去另外一个病房看望昨天做手术的两个病友,她们的状态都还不错,都能下床活动,医生告诉她们下周一出院,只是说话的声音很小。医生说甲状腺手术有可能造成喉返神经的暂时性损伤,所以声音低甚至嘶哑都是正常的。我想她们的恢复状态是这样的,我应该也不会差,因为我的身体素质真的不错。
周六晚上,坚强奶奶要擦洗身体,因为下个周一她也手术。我说我帮您擦吧,您那么大岁数,也不用太要强了。她说不用,她自己能行。我说您就别客气了,本来您自己行动就不方便,她没再坚持。于是我帮她把上半身擦洗干净,可下半身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帮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保护自己的隐私或许也是维护自尊的一种方式。这天晚上我照例吃了一片药,但是很不幸,凌晨一点我就醒了,然后睁着眼睛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四点多时又迷迷糊糊了一阵子,然后就是护士开灯查房、大家陆续起床、去卫生间、洗漱的声音。
同病房的人都是主刀医生也就是那个主任收治进来的,唯独我是他的助理收治的。从住院至今,我见过主任来查房,都是来去匆匆的,从没和他正面说过话。我觉得作为病患从没和主刀医生有交流是不正常的,我从周五入住的患者那里要到了他的电话,我尝试加他的微信询问我应该采用哪种手术方式,但是他并未回我。周日的早晨刚好他来查房,我说主任听说我的手术安排在周一,我想知道我适合用哪种手术方式。他说你是甲状腺手术,穿刺说淋巴结区域有活跃细胞的,那样淋巴区域需要彻底清扫,用腔镜做你这个手术就得做一天。那样最快得在周二手术,我不可能周一其余三台手术都不做了,除非你愿意开刀。我说那我就开刀,他说那行,周一能做。我说我的穿刺结果还没出来,您刚才说的活跃细胞是什么?他说你的结果还没出来,那是我把另外一个人的情况和你的搞混了,你的是右侧淋巴结颈区肿大,怀疑是癌细胞转移那个,你的等穿刺结果出来再定吧。他走出病房,我可是被吓得不轻,他说的那个人可能不是我,也可能是我,因为我的穿刺结果虽然没出来,但是内部消息都是他的助理打听到的,他可能记不住患者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