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悬停着的庞然大物让安妮变得无比紧张。她脸色苍白,眼睛发酸,鼻翼上栖息着出一层微小的细汗,口腔中存在着始终咽不下去的唾液又苦又涩,手指们扭曲成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复杂形状,双脚如同扎根般了的牢靠得无法移动,而身体却像春天的嫩芽树枝般在风中虚弱地摇摇晃晃。
这次也许是自己第二最最紧张的时刻了,安妮情不自禁地想道。它第一紧张的时刻是面对一座张牙舞爪的幽暗森林,当时她用心中的勇气战胜了胆怯和紧张。想到这里,安妮的骄傲令她抬着头,眼睛勇敢地盯着上方。
这时,硕大的黑影更加接近了。云层里飘荡出断断续续的渺茫歌声,氤氲的云烟伴随着这些古朴低沉的音符起伏翻腾,其中似乎包含着某种独特的意义。
安妮的小伙伴,一只名为巧克力的黑色迷你兔子,它坐在安妮的肩头,用小女孩金色的头发缠裹着身体,仅仅露出不安的小脑袋。它的眼神中掺杂着害怕,担心,还有一丝疑惑,——它高高竖起地认真倾听的长耳朵将音符逐渐串联完整。
“我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
我要去的那儿,所有人都要。
海风飘,海水高。
我要去的那儿,所有人都要。”
一个有如岛屿般大小的云团在这首略带伤感忧伤节奏缓慢的歌谣中从云海中脱离,正好落在安妮与巧克力面前。四周的云气不断翻腾,巨大的黑影仿若被万千雪堆包围,云与影交界处的金线已经能够清楚地勾勒出黑影峨峨巍巍的身形了。
云层中探出一个硕大的方脑袋,四四方方的程度只有安妮学校校长的眼镜框才能够媲美。灰色方脑袋上一只滴溜溜转动着的小眼睛正好和安妮的视线对上。这只带着打量目光的眼睛充满了慈爱、关怀、宽容、大度,仿佛存在着一个温暖的气团将安妮包围起来,她的眼角因为对视带来的感动而悄然湿润。
为了呼应安妮的多愁善感,云中巨兽发出一声如汽笛长鸣般的低吼,一条巨大无比的尾巴也从云团中钻了出来。巨尾像拍打灰尘般上下挥动,包裹着巨兽的云层飞快地消散,巨兽硕大的灰色身躯逐渐显露,它宽阔的平原般的背上居然有着一座奇特风格的建筑。
有些时候安妮是一个健忘的小女孩,她忘记了偷吃了冰箱中冰淇淋后奎太太(实际上是安妮的妈妈)发怒的模样,再次偷吃却又忘记将剩下的爆米花藏在何处,拔掉猫咪的胡须喂它吃天知道发霉一个月还是一年的灰疙瘩然后将猫关在微波炉禁闭一个小时后才想起来……然而接下来云气消散后的那有如奇迹的一幕必定叫她一生铭记。
这座造型奇特的建筑,它如同王冠的屋顶散发出万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华。这些金色的光芒有着扫除一切黑暗沉珂的魔力,云朵投下的张牙舞爪的阴影不见了,可怕的装模作样的呼呼作响的风不见了,安妮心头蛰伏的害怕紧张不见了,一切一切负面的东西都荡然无存了。
“欢迎来到云中的鲸鱼旅馆,一个没有疲累和忧伤的地方。”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响起,空气都被震得嗡嗡作响,说话的正是那只庞硕的方头巨兽。
“你好,鲸鱼先生。”安妮怯生生地问好,实际上她并不确定对方是只鲸鱼,也许鲸鱼能够生活在云层中 ,但是她不太清楚鲸鱼能不能说话。
“你好,小不点和小小不点。”灰色巨鲸的眼神很好,它发现了藏在头发中的巧克力。
“你好,比我大很多的朋友。”小小不点巧克力跳到安妮的头上说道,“刚才您唱的歌谣十分的好听。”
“它的名字叫做《被遗忘在墙角的一串时而忧郁时而些许哲理的古老歌谣》,作者是一个落魄的画家。”鲸鱼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么,鲸鱼先生,您能够带我们去巨人城堡么?”安妮拼命地眨着眼睛,上一次她这么做是为了祖母拿手的蓝莓馅饼。
“巨人的种类有很多,独目巨人,双头巨人,蓝皮肤巨人,不爱吃蔬菜的巨人,跳着走路的巨人……”安妮的问题让鲸鱼稍稍思考了一下,“你想去哪个巨人的城堡?”
“嗯,他讨厌冬天,也许还特别爱吃金色的鹅蛋。”安妮偏着头回忆道。
“那我知道是哪个巨人了,他可是一个危险而暴躁的大家伙,我可以带你们去那里,不过——”鲸鱼也眨了眨眼睛,话锋来了个转折,“可是我的鲸鱼旅馆可是要付费的。”
“我们没钱。”安妮摇头。
“我不需要金钱,我需要其他的东西。”鲸鱼也摇了摇头。
“那您需要什么?”
“快乐的时光。”鲸鱼摇晃的脑袋好容易才停下来,“只要你们在鲸鱼旅馆呆的每一秒每一刻都是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那么就足以抵付费用了。”
“假装的高兴也没有关系吗?”看上去安妮有些忧心忡忡,陌生的环境会让她有些想家。
“如果只是一点点假装,我也会假装看不见的。”鲸鱼闭着一只眼,睁着另一只眼说道。
“好吧,成交。”安妮打消了心中的忐忑。
“那么站远一点。”
鲸鱼扭了扭它庞大的身躯,从它方方的头顶喷出一道金光闪闪的弧线,弧线的另一端落在安妮脚下,——这是一座金色的拱桥。
“从拱桥走过来吧。”鲸鱼无比温暖的声音再次响起。
勇敢的安妮踏上拱桥的瞬间,她觉得似乎有无数活泼友善的小精灵涌入她的身体,无穷无尽的精力简直让她飞了起来,她跳得老高,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在鲸鱼头顶。
这时候,鲸鱼背上的金色建筑物突然变成了彩虹的七种颜色。伴随着颜色变化,从各色建筑中传来了一阵悦耳的音乐声。
一个彬彬有礼的小精灵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它上下飞动,舞姿优美。伴随着扣人心弦的音乐声,金色小精灵开口歌唱。
“天空降下哀愁
地面堆积哀伤
如何遣怀?怎样释放?
唯有快乐至上
快看,快看——
一百个小精灵能歌善舞
一百个小精灵美妙大厨
一百个小精灵巧手缝补
一百个小精灵画匠
一百个小精灵乐手
一百个小精灵能下跳棋
一百个小精灵能讲故事
一百个小精灵如爸爸般严肃
一百个小精灵像妈妈般温柔
哈,哈,哈,哈——
我们都为快乐服务
笑容是我们最好的报酬”
美妙动人的音乐化为一个个金色的音符抛洒出来。音符在空中飞舞一阵后组成十一道弧线,一头联系着歌唱着的小精灵,一端垂向地面。变化不仅于此,歌曲的尾声时,弧线骤然收缩,小音符挤压成了大音符,然后继续变形,最后居然又变化成了一个个小精灵,——音乐音符组成了十一道弧线,每道弧线又变成了九个小精灵,加上原本唱歌的那个,一共是一百个小精灵。这一百个小精灵齐声唱吟道。
“贵客临门,无上光辉。”
安妮吞咽了一下口水,但是小姑娘并不怯场。
“你好,我们是安妮和黑兔子巧克力。”
“你好,我们是小精灵,也可以叫我们鲸灵,我们更喜欢这个称呼。”
一百张嘴同一个腔调同时说话是一件多么奇妙梦幻的事情。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也让安妮觉得如坠入美梦之中,软绵绵又甜丝丝。
首先鲸灵们带着他们吃了各种口味的布丁,然后是各种造型的各种不被允许的冷饮,接下来在一场载歌载舞的盛大演出后,又吃了比桌子还大的从里面往外吃的面包,同时配有小孩子都可以喝一点点的巧克力酒(有只黑兔子发疯般地灌了比它身躯还要大三倍的此种酒),酒足饭饱夕阳坠地,安妮和她的小伙伴迷糊糊地躺在舒适的水床上酣然入睡。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伴随着清新的空气钻入安妮鼻孔时,鲸灵们又展示了它们无微不至的招待以及无所不有的食品库,还有各种娱乐互动,安妮觉得她以前简直虚度了她所有的时间,而巧克力兔则沉沦于那种叫做黑露的巧克力酒不可自拔。
第三天依然精彩。
第四天也充满了期待。
第五天也是满是乐趣的一天。
鲸背上的这一个星期都是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方头巨鲸除了每天二个小时的进食时间都在赶路,——它的食物便是随处可见的云彩雨露。至于睡眠休息时间,鲸鱼养成了一种令安妮大为艳羡的一边赶路一边瞌睡的本事。然而巨人的城堡似乎有些遥远,从小精灵口中仍然无法得到确切的结果。
但是安妮却有些不安。只要连着五天经历同一件事情,安妮就会爆发这种不稳定的情绪,这种奇怪病症据说是因为学校总是要联系上五天课。
糟糕的情绪涌了上来,安妮看一切都不顺眼:笑咪咪的金色精灵有些刺眼,鲸鱼旅馆的规矩太多,微醺的黑巧克力会发出烦人的轻齁,水床让人提不起劲来,她甚至有点想念她自己小床上的小枕头了……
无忧无虑的鲸鱼旅馆里,安妮头一次失眠了。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屋外的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声音,传入睡不着的安妮耳中又刺耳又清晰。
吱呀。
安妮看了一眼还在酣睡的巧克力,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门,她本能地感觉到了鲸鱼旅馆隐藏着一个大的秘密,她要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