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上,他能清晰地辨识出那条被昂格尔和阿古踩倒野草形成的小径。“是这附近了。”他自言自语。他用双胯轻轻给马儿下达慢跑的命令。他在马上四处瞭望,奔走在开满野花的山坡,水声潺潺的日月河和鲜有人迹的树林子之间。他几乎把方圆十几里以内的地方都跑了个遍,可依旧不见两个孩子留下的任何足迹。
雅图塞音有些失落。首先,他自觉有愧于这两个分别叫天帆和玉雪的孩子,往细说的话,就像是远来投亲的孩子们在自己的地界上走失甚至消亡,难免不令人心慌意乱。其次,他亲口答应了小孩,只要他安安静静地坐着,就去帮他找朋友回来。可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怎么对得住死心塌地等他回去的小孩。
他心灰意冷的跨在马背上低着头,任由马儿在草原上没有方向的慢步前进。大草原上万籁俱静,只有马儿的四只蹄子踩倒草苗的沙沙声。突然间,一个不同寻常的声音从马儿的脚下传来,像是踩在了石头上一样。雅图塞音有意无意地朝那儿瞥了一眼。他的心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被马儿压倒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不对,但他一时间还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可能是一条被踏中的蛇串子?一只死去的什么鸟?他在心里不停的嘀咕,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但又好像是自己头晕目眩的幻觉。马儿已经驮着他走出十几步远,他才说服自己返回去一探究竟。
在被马儿踏出的一只浅坑里,透过草丛的缝隙出现了一抹有别于青草色的绿——翠绿。雅图塞音从靴筒中抽出匕首将草丛拨开,一块碧油油的翡翠小佩映入他的眼帘。小佩露出来的这面的中央刻着几个圆润的字。
“永享天福。......”他反复的默念着。这时他的心里冉冉升起了一丝故国情愫。在故国,自己也曾有一块同样刻着“永享天福”的小佩。只不过,自己的那块的背面还刻着“谢蓉”两个字。它是父亲在自己十二岁那年灭掉南域收缴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宴会上,父亲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封自己为千阳太子。
一幕幕回忆在雅图塞音,不,在千阳太子的脑海里翻腾。他想念父亲手把手教他搭弓开箭,御笔执抒,猎虎逐鹿的日子。
雅图塞音战战兢兢的从草里捡起小佩。他的手抖得厉害,他既希望,又担心。他希望这就是那块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爱恨情仇的小佩,但又十分担心这是上天故意将仇人鬼使神差地交给自己处置,因为他不想再激起往过的仇怨,哪怕是杀父之仇。
他紧闭双眼,深呼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去背面寻找答案。犹如晴天霹雳,这正是他转送给谢蓉郡主的那块小佩。他俩曾经的海誓山盟立刻浮现在了眼前,隐忍了十几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这是他归隐以来第一次流泪。
他仰面长啸,压抑了多年的情愫在这一刻全然爆发。杀父之仇,弑妻之恨和亡国之怒复杂的交织在一起,太多太多的悲苦伤怀怎么能不叫人肝肠寸断呢。
夜幕渐近,天空阴沉沉的,毛毛细雨轻轻地落在他的额头和蟒袍上。马儿不时的甩着鬃毛赶走在周围乱撞的蚊虫。雅图塞音六神无主的看着远方,但印在眼里的只有谢蓉温婉的笑容和父亲慈祥的脸庞。突然,他突然想起了被自己救活的那个小孩。“难不成...”,“不会这么巧...”,“万一与他有什么...”。一连串有关现实的猜想瞬间令他恢复清醒,这个问题在他到家之前必须要提前假想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你看它多可爱。”雅若从干草堆里揪出受了惊吓一直“咩咩”叫唤的小羊羔抱在怀里,对君泽说:“你也来摸摸它。”
君泽伸出小手配合着雅若的指派。
“它还没有起名字呢。我们一起帮它想一个吧,叫它小不点怎么样。”她开心的说着。
君泽立即摇摇头,但并没有给出任何建议,不停地抚摸着羊羔下颚松软的绒毛。
“你看它的眼睛有多小,要不就叫他小眼睛。”她自豪地说。
君泽听后仍然只是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一个嘛。”雅若倒没有嗔怪,只是对他无所兴趣的表情有些难过。
山丘那边隐约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咩咩声。雅若心花怒放,对君泽激动的说:“是奶奶赶着羊群回来了,我们去瞧瞧。”君泽轻轻嗯了一声。
他俩并排沉浸地站在洒满夕阳的山丘顶上。君泽高出雅若一小截,戴着一顶小毡帽,衣着打扮一看便知是个外客。雅若乌黑亮丽的头发被迎面吹来的风撕扯的很凌乱,两根原本规规矩矩拧在一块的辫子变得像松鼠尾巴一样毛茸茸的。漫天的红霞把两只脸蛋映的通红。他们看着越来越近的羊群昂首阔步的走在一碧千里的草原上。有只贪吃落后的羊羔被奶奶手中长长的铁铲抛出的土块儿吓了一哆嗦,也顾不上咀嚼口中的残渣,快跑几步一头扎进走在后面的羊群里,跟没事儿羊似的大摇大摆地扭着屁股前进。他俩被它逗得哈哈笑起来。
“你身体好些了么?小朋友。”奶奶投来关切的神情问。
“奶奶,人家是有名字的,他叫君泽。”雅若嫌弃地说。
“君泽,多么好听的名字呀。”奶奶掩饰着难为情说:“晚上来我们家跟雅若一起吃炖羊肉怎么样。”
君泽跟奶奶交换了一个眼神,礼貌的点点头。
雅图塞音一脸疲惫的回到毡帐外。马儿被拴在木桩上低头吃起草来,他把木桶里的水倒在石槽里给马喝。他看着水里倒映出的另一个自己:精神涣散,愁眉苦脸,红红的眼圈像涂了胭脂一样嵌在眼珠子外。他伸手摸了摸怀里小佩上刻着的“谢蓉”两个字,一阵犹如刀割的疼痛感又在心里涌起。他再次艰难地确认了在回来途中做出的每一项决定。